一輛黑色的奔馳S級轎車停在路旁。
深色的車窗隔絕了內外。
車內,彌漫著雪茄的醇厚氣息。
王懷仁靠在後排寬大的真皮座椅裡,指間夾著一支點燃的古巴雪茄,裊裊青煙盤旋上升,模糊了他保養得宜、卻透著深沉算計的臉。
他穿了一件深色襯衫,沒打領帶,領口隨意地敞開一顆扣子,姿態放鬆,眼神卻如同蟄伏在暗處的毒蛇,穿透車窗,投向不遠處一家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海鮮大排檔。
大排檔門口,「老船長」的霓虹招牌忽明忽滅,正是夜宵的高峰時段,劃拳聲、碰杯聲、炒鍋的爆響聲混雜在一起,升騰起一股混雜著海鮮腥氣、油煙和廉價啤酒的喧囂熱浪。
在靠近馬路邊緣、相對嘈雜的一桌,宏安新區項目司機班班長劉強喝得滿麵紅光,他脫掉了工裝外套,隻穿一件緊身的黑色背心,露出胳膊上不甚清晰的過肩龍紋身,脖子上那條標誌性的金鏈子在燈光下格外晃眼。
他正和幾個同樣穿著背心、敞著懷的漢子推杯換盞,唾沫橫飛地吹噓著什麼,不時爆發出粗野的大笑,一隻腳還踩在旁邊空著的塑料凳上,姿態囂張。
王懷仁的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像是嘲諷,又像是找到了合適的獵物,他微微側頭,對副駕駛上一個穿著黑色緊身T恤、剃著板寸的年輕人低聲吩咐:「大頭,去,把那位劉班長,『請』過來!客氣點。」
「是。」
被稱作大頭的年輕人利落地應聲,推門下車,他動作迅捷無聲,像一頭融入夜色的獵豹,穿過馬路,徑直走向劉強。
正唾沫橫飛講著葷段子的劉強,突然感覺肩膀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他帶著被打斷話題的慍怒回頭,剛要罵人,卻對上了一雙毫無溫度並且帶著審視的眼睛,以及對方緊身T恤下賁張的肌肉輪廓。
對方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硬氣息,瞬間壓過了周圍的喧囂和酒氣,讓劉強下意識地把髒話給咽了回去,酒也醒了兩分。
「劉班長?」大頭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噪音,「我們老板想請你過去聊兩句。」他側身,朝著陰影裡那輛黑色奔馳示意了一下。
劉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髒猛地一跳。
奔馳S級!這種級別的車,這種行事做派……他混跡市井多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對方來頭絕對不小!他心裡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是福是禍?自己最近……貌似沒得罪什麼大人物吧?
「你們老板是?」劉強試探著問,語氣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小心和恭敬,剛才跟同事吹牛打屁時的囂張氣焰盪然無存。
「過去就知道了。」大頭沒有回答,隻是做了個「請」的手勢,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同桌的幾個漢子也感覺到了氣氛不對,停止了喧嘩,警惕地看著大頭。
劉強猶豫了幾秒,看了看同伴,又看了看那輛奔馳轎車,最終還是對強子點了點頭,臉上擠出一點笑容:「行……行!兄弟稍等,我……我交代一聲。」
他轉過身,對幾個同伴揮揮手,強作鎮定:「哥幾個先喝著!我……我過去一下,有點小事兒,馬上回來!」
說完,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有些心神不寧地跟著大頭,穿過喧鬧的大排檔,朝著那輛奔馳走了過去。
大頭替他拉開奔馳的後車門。
一股混合著雪茄和淡淡古龍水的味道撲麵而來,與身後大排檔的煙火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劉強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有些局促地彎腰坐了進去。
車門在他身後無聲地關上,瞬間隔絕了外麵所有的嘈雜,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車內空間十分的寬敞。
王懷仁依舊靠在座椅裡,指尖的雪茄閃爍著暗紅的光,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用那雙深沉銳利的眼睛,上上下下、慢條斯理地打量著劉強,那目光並不凶狠,卻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穿透力,仿佛能將劉強從裡到外看個通透,讓劉強感覺自己就像是一件被評估的商品,後背不由自主地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劉強,宏安項目後勤部司機班班長。」
王懷仁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從容,「在周氏乾了……有七八年了吧?工資嘛……不算高,養家糊口,勉強夠用,聽說你老婆沒工作,孩子剛上初中?私立學校?開銷不小啊。」
他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卻精準地戳中了劉強心底最隱秘的焦慮。
劉強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嘴唇動了動,喉嚨發乾,想說什麼卻又不敢。
對方竟然把自己的底細摸得這麼清楚!
王懷仁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輕輕彈了彈雪茄灰,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最近宏安新區項目……不太平啊,北郊那場鬧劇,動靜不小,周正國和他那個得力乾將陸明塵,手腕夠硬,也夠狠,嗬嗬,聽說劉班長得罪了陸明塵的堂弟,日子……怕是不太好過吧?」
「王……王總……」劉強聲音乾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您……您找我,到底有什麼吩咐?」
王懷仁笑了,那笑容很淺,浮在嘴角,卻未達眼底,反而更添幾分寒意,「吩咐談不上。」
他身體微微前傾,靠近劉強,「隻是想給劉班長指條明路,也想跟劉班長交個朋友。」
他伸出兩根保養得極好、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悠悠地從一個鱷魚皮手包裡,撚出一張薄薄的卡片。
「城西,『永利』,吃喝玩樂一條龍,會員製的,清淨,安全。」
王懷仁將卡片隨意地放在兩人之間的中央扶手上,「劉班長有空的時候可以去放鬆放鬆,裡麵的『服務』包你滿意,所有開銷,記我賬上。」
劉強的眼睛瞬間直了!永利會所!那可是魔都有名的銷金窟,他這種級別的人平時連門口都不敢多看一眼!裡麵的「服務」……他喉嚨下意識地滾動了一下,一股燥熱從心底升起。
但這還沒完。
王懷仁的手指再次探入手包,這次,他撚出了厚厚一遝嶄新的百元大鈔。
沒有信封,就那麼赤裸裸地、一疊疊地放在那張會員卡旁邊。
一遝…
兩遝…
三遝…
整整五遝!
五萬塊!
現金!
劉強的呼吸停滯了一瞬,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堆錢,心髒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這幾乎是他小半年的工資!
「一點茶水錢,不成敬意。」王懷仁的聲音依舊平淡,仿佛送出去的隻是幾遝廢紙,「劉班長在周氏這麼多年,辛苦,也該享受享受了。」
巨大的誘惑如同海嘯般沖擊著劉強的理智。
永利會所的美女、美酒、奢靡享受……還有眼前這實實在在的五萬塊現金!這些他平時做夢都不敢想的東西,此刻唾手可得!貪婪的火焰瞬間燒毀了他所有的警惕和顧慮。
「王總……您……您太客氣了!這……這怎麼好意思……」劉強搓著手,臉上堆滿了諂媚到極致的笑容,眼睛卻死死黏在錢和卡上,怎麼也挪不開。
「拿著。」王懷仁笑吟吟的看著劉強。
劉強幾乎是顫抖著手,一把將錢和卡抓了過來,緊緊攥在手心,生怕它們飛了。
鈔票堅挺的棱角硌著他的掌心,帶來一種無比真實的、令人眩暈的滿足感,他感覺自己的腰杆都瞬間挺直了幾分。
「不過……」王懷仁話鋒一轉,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劉班長是明白人。」
劉強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攥著錢的手下意識地收緊,緊張地看向王懷仁。
「周正國和陸明塵,在宏安擋了太多人的路。」王懷仁緩緩吐出一個煙圈,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顯得更加幽深難測,「尤其是那個陸明塵,風頭太勁,手伸得太長,得讓他……消停消停。」
他的目光落在劉強的臉上,帶著審視和一絲玩味:「聽說,他那個不成器的堂弟,叫……陸明濤的,就在你眼皮子底下?」
劉強心裡咯噔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又不敢確定,隻能僵硬地點點頭:「是……是有這麼回事……那小子叫陸明濤,剛來不久,工作關係在我們司機班,但隻負責給陸明塵開車。」
「很好。」
王懷仁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一些,「一個初來乍到、沒見過世麵、又靠著堂哥關係進來的毛頭小子……這種人,最容易『交朋友』,也最容易……犯錯誤。」
他身體再次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
「劉班長,我要你……去『交好』這個陸明濤,讓他為我們所用。」
「怎麼『交好』?用錢砸!用酒灌!用女人……去試他!抓住他的把柄!讓他乖乖聽話!」
「你的任務,就是撬開陸明濤的嘴,或者……製造點能撬開他嘴的東西,拿到陸明塵的把柄!任何把柄都行!生活作風、經濟問題……甚至是他工作上任何一點能讓我們做文章的紕漏!」
「陸明濤,就是你撬動陸明塵堡壘的那把鑰匙!」
王懷仁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錐,死死釘住劉強:「事成之後,劉班長,你得到的,遠不止眼前這點『茶水錢』。」
他指了指劉強手裡緊攥著的鈔票和卡片,「『城市之光』項目,將來後勤運輸這一大塊肥肉,交給你來打理,票子、房子、車子……還有『永利』最頂級的VIP待遇,都會有的,你兒子將來出國留學的錢,我包了。」
王懷仁許下的巨大利益如同最甜美的毒藥,瞬間沖垮了劉強心中最後一絲的理智、猶豫和恐懼,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指揮著龐大的車隊,鈔票像流水一樣湧進自己的錢包……永利會所最頂級的包間裡,美女環繞……兒子穿著一身名牌,在國外名校讀書。
「但是……」
王懷仁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寒冬臘月的冰棱,「如果辦砸了,或者走漏了風聲……」
他沒有說下去,隻是微微偏頭,目光掃過副駕駛上坐姿筆挺、如同一尊鐵塔般的大頭。
大頭適時地轉過頭,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可怖,他的眼神冰冷麻木,像看一個死人一樣,漠然地瞥了劉強一眼。
那一眼,讓劉強如墜冰窟,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敢壞事,眼前這個男人,絕對會讓他和他的家人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魔都的某個角落!
利誘是裹著蜜糖的刀鋒,而威逼則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被夾在中間,顯得有些左右為難。
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衣衫,攥著錢和卡的手心裡也全是滑膩的汗。
「王……王總……」
劉強的聲音乾澀發顫,帶著極度的恐懼和最後的掙紮,「那……那陸明濤畢竟是陸明塵的堂弟……萬一……萬一那小子不識抬舉,或者……陸明塵知道了……」
「那是你的問題。」
王懷仁打斷他,語氣冷硬如鐵,「怎麼讓他識抬舉,怎麼不讓陸明塵知道,是你劉班長需要動腦筋的地方,我隻看結果。」
他重新靠回椅背,吸了一口雪茄,煙霧繚繞中,他的臉顯得有些模糊不清,隻剩下那雙眼睛在冷冷的注視著劉強,「記住,劉強,你拿了我的錢,上了我的船,就沒有回頭路了,要麼,風風光光上岸;要麼……就沉在黃浦江底餵魚,自己選。」
最後三個字,輕飄飄的,卻重逾千斤,狠狠砸在劉強的心上。
車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劉強臉色慘白,額頭上的冷汗順著鬢角滑落,他看著手裡那疊嶄新的鈔票和那張誘人的會員卡,又感受著大頭那如同實質的冰冷目光,巨大的恐懼和貪婪在心底瘋狂撕扯。
足足過了幾十秒,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劉強猛地一咬牙,臉上閃過一抹豁出去的猙獰和賭徒般的狂熱,他抬起頭,看向王懷仁,眼神裡充滿了難以掩飾的諂媚:
「王總!您放心!這事兒……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把那個姓陸的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讓他乖乖當咱們的馬前卒!」
王懷仁看著劉強眼中那夾雜著貪婪、恐懼和瘋狂的火焰,滿意地笑了。
「很好。」他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揮了揮手。
大頭立刻領會,無聲地推開車門下車,繞到劉強這邊,替他拉開了車門。
外麵大排檔的喧囂和渾濁氣味再次湧了進來。
劉強攥緊了手裡的「買命錢」和「敲門磚」,深吸一口氣,努力挺直有些發軟的腰背,鑽出了這輛充滿致命誘惑與冰冷威脅的黑色奔馳。
車門在他身後無聲地關上,隔絕了裡麵那個幽暗的世界。
奔馳車悄無聲息地啟動,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迅速滑入車流,消失在燈火闌珊的街道盡頭。
劉強站在原地,夜風吹在汗濕的後背上,帶來一陣寒意。
他低頭看著手裡那厚厚一遝鈔票和那張燙金的會員卡,心髒依舊在狂跳。
恐懼還未散去,但一種被巨大利益砸中的眩暈感和即將「乾大事」的扭曲興奮感,已經如同烈酒般開始上頭。
他回頭看了一眼依舊喧鬧、卻顯得無比廉價的大排檔,眼中閃過一絲鄙夷,然後,他用力抹了一把臉,將鈔票和會員卡小心翼翼地揣進貼身的衣兜裡,臉上重新堆起那種市儈油滑的笑容,挺起胸膛,朝著自己的狐朋狗友們走去,腳步卻比來時,多了幾分虛張聲勢的輕快和一種被「委以重任」的飄然。
一場針對陸明濤,更針對陸明塵的陰謀毒網,已然悄然張開,而劉強,正是那張網上,第一隻貪婪且致命的毒蜘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