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平穩地啟動,匯入車流。
午後的陽光透過車窗,在兩人之間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卻因為前後座的隔閡,少了幾分曖昧,多了幾分疏離。
江玫蘅坐在後座,看著陸明塵寬闊的肩膀。
她醞釀了一下情緒,聲音放得更加輕柔婉轉,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感慨和懷念,試圖穿透這層隔閡:
「明塵,今天看到你,真的好開心,感覺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時代。」
她身子微微前傾,讓自己的聲音更清晰地傳到前排,「你還是那個坐在我後麵,數學和物理特別好,解題思路特別清晰,但話不多的『小明同學』。」
她刻意用了陸名塵高中時期的外號。
陸明塵沒有回頭,隻是目視前方,聲音平靜無波:「嗯,時間過得很快。」
江玫蘅並不氣餒,繼續拋出精心準備的「回憶殺」:「還記得那次物理課嗎?你傳紙條問我那道電磁感應的題怎麼做,結果紙條被『地中海』半路截胡了!他當著全班的麵念出來,我們倆臉都紅透了……還有課間,你總喜歡靠在走廊欄杆上曬太陽,我每次路過,你都傻乎乎地笑……」
她試圖用這些帶著青澀曖昧的小細節,勾起陸明塵那份埋藏在心底的情感。
陸明塵的心湖確實被投入了一顆石子。
那些畫麵隨著她的話語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物理課上,他鼓足勇氣在紙條上寫下「第3題,B選項為什麼不對?」,趁老師轉身飛快地扔到前桌她的筆袋旁。
她撿到紙條時耳朵瞬間紅透的可愛模樣。
紙條被地中海老師抽走時,兩人恨不得鑽到地縫裡的窘迫……
還有課間,他確實喜歡靠在欄杆上,目光總是不自覺地追尋著她抱著作業本從辦公室回來的身影,被她發現時,他確實會露出有點傻氣的笑容……這些回憶,帶著青春特有的青澀、懵懂和微甜。
然而,就在這份悸動泛起漣漪的瞬間,另一張截然不同的麵容,如同沖破迷霧的皎月,毫無征兆地、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
是沈冰清!!!
是她在公司走廊與他擦肩而過時,那挺直的、如同雪鬆般清冷孤傲的脊背,目不斜視,隻留下一縷若有似無的雪鬆冷香。
是她在茶水間意外撲進他懷裡時,那瞬間爆紅、如同染上晚霞的耳尖,和強裝鎮定卻難掩慌亂的眼神,像隻受驚的天鵝。
是她在麵對徐世傑的糾纏和威脅時,那單薄卻絕不彎曲的身影,眼中燃燒著冰冷而決絕的火焰,如同寒冰下的熔岩。
是她即使誤會了他和林美娜,在餐廳失控說出刻薄話語後,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逝、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委屈和脆弱。
更是她在得知真相後,那雙清冷眼眸中迸發出的、毫無保留的信任、熾熱的維護,以及那句擲地有聲的「你比任何人都磊落!」的話語。
江玫蘅的刻意撩撥、精心編織的「回憶網」,在沈冰清那如同冰晶般剔透、雪山般純粹、帶著天然傲骨與真實鋒芒的形象麵前,瞬間顯得如此矯揉造作,蒼白無力,甚至……有些可笑。
沈冰清也身處繁華都市的名利場,身處復雜的商業鬥爭漩渦中心,但她身上有種出淤泥而不染的凜然氣質。
她從不刻意討好任何人,也從不賣弄風情,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她真實、強大、內心自有堅守。
她的冷,是保護色,也是真性情;她的偶爾失態,反而更顯真實可愛,她像一株生長在懸崖峭壁上的雪蓮,迎風傲雪,自成風景。
而此刻後座這位,曾經的白月光,她的「清純」是精心修飾的妝容,她的「懷念」是帶著明確目的的表演,她的「柔弱」是博取好感的武器。
她早已被世俗浸染,失去了那份天然的純粹。
這份強烈的對比,如同冷水澆頭,讓陸明塵心中那點因回憶而起的漣漪瞬間平息,隻剩下徹底的清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
他沒有接江玫蘅的話茬,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對她那段話的回應,目光依舊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況。
車內的氣氛變得更加沉悶。
江玫蘅精心拋出的「回憶殺」似乎完全沉入了水底,好似連一絲波紋都未曾激起。
陸明塵的沉默和疏離讓她感到無措和隱隱的憤怒。
她正想再找些話題,車子卻已經平穩地駛入了她居住的小區,在單元樓門口停穩。
「到了。」陸明塵解開安全帶,聲音依舊沒什麼波瀾。
江玫蘅推開車門下車。
她站在車窗外,看著陸明塵也從副駕下來。
她努力揚起甜美得體的笑容,眼神裡充滿了依依不舍和某種不言而喻的暗示:「謝謝你送我回來,明塵。今天真的很開心,好像……真的找回了點以前那種輕鬆純粹的感覺。」
她的話語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留戀。
「再見,」
她歪了歪頭,笑容明媚,路燈的光線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聲音刻意放得又軟又糯,帶著鈎子,「小明同學。」
她再次用了那個外號。
陸明塵看著她。
眼前這張臉依舊美麗,妝容精致,笑容完美。
光線勾勒著她精心修飾的容顏,卻再也無法與記憶裡那個穿著棉布裙、會因為一張小紙條而臉紅到脖子的「班花」重疊,更無法與他腦海中那抹清冷孤絕、真實強大的身影相提並論。
他心中湧起一股塵埃落定的釋然,是對逝去時光和那份純粹幻影的、平靜的告別。
他清楚地知道,那個讓他心動的「白月光」,隻存在於那個特定的時空裡,無法復製,也無法重來。
而他現在,更清晰地知道自己被什麼樣的人真正吸引。
他嘴角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目光平靜地迎上她期待的眼神,清晰地吐出幾個字:
「再見,白月光。」
這句話,像一陣帶著涼意的秋風,瞬間吹散了江玫蘅臉上刻意維持的、溫暖甜美的笑容。
她徹底愣住了,身體仿佛僵在原地。
「白月光」
這個稱呼充滿了詩意的美好意象,浪漫而純潔,卻也帶著一種被供奉在高處、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冰冷距離感。
陸明塵用這個詞回應她的「小明同學」,不是親昵的互動,更像是一個鄭重的、帶著終結意味的告別儀式——他告別的是那段隻存在於他青春記憶裡的、純白無瑕的幻影,而非眼前這個真實的、已被社會浸染、帶著明確目的的江玫蘅。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僵硬而勉強,眼神裡閃過一絲被看穿的慌亂和深深的不解。
她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試圖挽回或者解釋,但陸明塵已經對她微微頷首,眼神平靜無波,隨即拉開了出租車的車門,重新坐回了副駕駛位,對司機說:「師傅,走吧。」
出租車再次啟動,很快消失在小區拐角。
江玫蘅獨自站在原地,微風吹起她米白色的裙擺,帶來一陣涼意,也吹得她心頭發冷。
那句「再見,白月光」像帶著回音的魔咒,在她腦海裡反復震盪。
她不甘心!
陸明塵如今展現出的身份地位、財富氣度、沉穩氣場,完全符合甚至遠超她對「理想對象」的所有預期!
那句「白月光」,在她聽來,更像是一種帶著遺憾的、欲拒還迎的暗示!
他一定是對自己還有感覺!
隻是礙於男人的矜持,或者是因為自己表現得還不夠主動?
這個念頭如同野草般瘋長。
她快步走進電梯,回到家,沖了一個熱水澡,隨即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點開那個剛剛存下的,備注名為「陸明塵(周氏)」的號碼。
她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有些緊張的情緒,精心編織好措辭,發送了一條看似隨意卻暗藏心機的信息:
江玫蘅:明塵,到家了嗎?今天真的很開心,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時代呢(微笑表情)。謝謝你送我回來,和你聊天很舒服,感覺時間過得好快(月亮表情)。
信息發送出去,她緊張地盯著屏幕,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裙角,心髒砰砰直跳,仿佛又回到了等待公布考試成績的高中時代。
過了幾分鍾,感覺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手機屏幕終於亮起。
陸明塵:到了,不用客氣。
簡單,冷淡,沒有任何情緒延伸,更別提她期待的溫情互動。
江玫蘅皺了皺眉,心裡那點期待的小火苗被潑了一盆冷水。
她咬了咬下唇,決定再進一步,再次拋出「回憶殺」的重磅炸彈,不信他還能無動於衷:
江玫蘅:還記得高中時你總愛喝冰可樂嗎(偷笑表情)?每次體育課回來都滿頭大汗地跑去小賣部買一瓶,咕咚咕咚灌下去,喉結一動一動的(臉紅表情)。現在還是那麼喜歡嗎?感覺你還是那麼……純粹,跟那時候一樣(愛心表情)。今天聽他們說起你的事情,真的特別為你高興!你一直都很棒,我就知道你會成功的(大拇指表情)!
這條信息發出去,江玫蘅心裡七上八下,又充滿期待。
「純粹」這個詞她用得有點心虛,但她希望陸明塵能沉浸在對過去的懷念中,忽略她現在的刻意,感受到她的「關注」和「理解」。
這一次,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
江玫蘅坐立不安,在客廳裡踱步,手機緊緊攥在手裡,屏幕都快被她盯穿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就在她的耐心快要耗盡,心一點點沉下去時,手機終於震動了一下,她幾乎第一時間抓起來看:
陸明塵:謝謝。可樂偶爾喝,純粹談不上,人都會變。
陸明塵: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是因為它隻存在於特定的時間和心境裡,像一張泛黃的老照片,放在回憶的相框裡偶爾看看就好,拿出來,反復摩挲,反而容易讓它加速褪色,失了本真。
這段話,像一桶混合著冰塊的冷水,從江玫蘅頭頂狠狠澆下!她瞬間從頭冷到腳,臉色煞白。
陸明塵不僅看穿了!他還看得如此透徹!他用「白月光」和「老照片」作比,意思再明白不過:他懷念的、珍視的,是過去那個特定時空裡的、存在於他記憶中的幻影,而非現在這個站在他麵前、充滿世俗算計的江玫蘅。
他拒絕的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試圖將那份「白月光」強行拉入現實、進行功利性消費的舉動!他甚至明確的做出了警告,這樣做隻會加速破壞那份記憶的美好!
巨大的失落、被徹底看穿的羞惱以及計劃落空的挫敗感讓她渾身發冷,指尖冰涼。
但她心底那點不甘心和對「陸太太」身份的渴望還在瘋狂叫囂!她不相信一個男人麵對她這樣的示好和暗示會完全無動於衷!一定是自己表現得還不夠直接!他需要更明確的信號!她顫抖著手指,幾乎是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飛快地打字,甚至帶上了一絲委屈的哭腔(表情)。
江玫蘅:明塵,你……你誤會了!(哭泣表情)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覺得……我們之間好像還有很多話沒說,很多感覺……沒有理清楚(委屈表情)。過去的都過去了,我承認我們都變了,但重要的是現在和未來,不是嗎?(太陽表情)我們可以放下過去,重新認識,從朋友開始……我是真的覺得你很好,很特別(愛心表情)。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好嗎?
信息發出去,如同石沉大海。
時間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鈍刀子割肉。
屏幕再也沒有亮起。
江玫蘅的心一點點沉入冰冷的穀底,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冰涼一片。
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就在她幾乎要被絕望吞噬,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準備放棄的時候,手機屏幕,終於、終於再次亮了起來!
她心髒猛地一縮,帶著最後一絲僥幸和期盼,用顫抖的手指劃開屏幕。
屏幕上隻有一條極其簡短的信息,沒有表情,沒有標點,卻像一把淬了冰的、鋒利無比的匕首,帶著洞穿一切的了然和毫不留情的決絕,精準地刺穿了她所有的幻想、偽裝和最後一點自尊:
陸明塵:抱歉!我不太喜歡變了質的二手玫瑰,祝你安好。
變了質的二手玫瑰!
這幾個字,像顆燒紅的鋼釘,帶著嗤嗤的灼燒聲,狠狠釘進了江玫蘅的心髒!
尖銳!刻薄!冷酷!卻又精準無比,一針見血!
這根本不是指什麼生理上的處女情結,而是赤裸裸地、毫不留情地指出她早已不是當年那朵清冷純粹、帶著晨露芬芳的「帶刺玫瑰」!
她是被不同的人采擷、把玩、觀賞、最終可能又被棄置,早已沾染了太多世俗塵埃、失去了最初純粹芬芳和獨特價值的「二手貨」!
她的刻意逢迎,她的忸怩作態,她精心編織的「回憶網」和「純粹」假象,在這幾個血淋淋的字麵前,被徹底撕碎、踩踏,碾成泥!體無完膚!尊嚴掃地!
「啪嗒!」
手機從江玫蘅徹底失力、冰涼顫抖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柔軟的地毯上,屏幕瞬間布滿蛛網般的裂痕,如同她此刻支離破碎的自尊和幻想。
她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巨大的羞辱感讓她眼前發黑,幾乎無法呼吸。
滾燙的眼淚終於決堤,洶湧而出,不是因為傷心,而是因為被徹底看輕、被無情戳穿、被如同垃圾般嫌棄的難堪、憤怒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絕望!
她終於徹底明白了。
陸明塵在車邊那句「再見,白月光」,是徹徹底底、斬釘截鐵的告別與切割。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會因為她的一個回眸而心跳加速的懵懂少年。
他成熟、清醒、眼光毒辣如鷹隼,且……心硬如鐵,界限分明。
她所有精心設計的套路、自以為是的魅力、步步為營的試探,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場自導自演、拙劣可笑的鬧劇。
他不屑於拆穿,維持著表麵的禮貌,直到她得寸進尺、步步緊逼,他才用這最簡潔、最冷酷、也最具侮辱性的方式,為她劃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碾碎了她所有的癡心妄想。
陸明塵發完最後那條信息,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懸停了一瞬,沈冰清那雙清冽如寒泉、卻又在最深處藏著熾熱火焰的眼眸,再次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
那份冰清玉潔、那份在復雜環境中依然保持的純粹與本真,那份不媚俗、不妥協的傲骨,如同暗夜中的燈塔,讓他心中更加澄澈堅定。
他毫不猶豫地將手機屏幕朝下,輕輕扣在寬大的書桌上。
房間裡隻亮著一盞閱讀燈,昏黃而溫暖的光線勾勒出他略顯疲憊的側臉輪廓。
窗外的城市,霓虹閃爍,車流如織,匯成一片無聲流淌的光河。
他走到窗邊,高大的身影融入窗框構成的剪影裡。
目光投向遠處模糊的光影,心中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與平靜。
他並非聖人,他也曾有過懵懂悸動的青春,那份關於「帶刺玫瑰」的記憶,是他青澀年華裡最珍貴的片段。
但正因為經歷過,才更懂得,青春裡那份純粹的美好,隻屬於那個特定的、一去不復返的時空和心境。
它像一顆被時光琥珀封存的露珠,晶瑩剔透,卻也脆弱易逝。
強行將它剝離出來,試圖在早已麵目全非的彼此身上尋找過去的影子,不僅是對那份美好的褻瀆,更是對現實和未來的不負責任。
江玫蘅變了,他也變了。
他們早已在人生的岔路口分道揚鑣,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那份關於「白月光、帶刺玫瑰」的記憶,他會珍藏在心底,如同珍藏一張泛黃的、承載著青春印記的老照片,但也僅此而已。
它屬於過去,屬於記憶的陳列館。
他不喜歡「變了質的二手玫瑰」,並非源於對某種所謂「純潔」的偏執,而是源於對現在和未來的清醒認知與堅持。
他追求的是真實、純粹、能與他靈魂共振、並肩前行的情感與夥伴,而非帶著精心表演痕跡的算計、被世俗浸染的功利心和早已變味的「回憶殺」。
他如今的成就和心境,讓他有足夠的底氣和清醒,去拒絕任何不符合他內心標準的虛與委蛇。
書桌上,手機安靜地躺著,屏幕朝下,再也沒有亮起,仿佛一塊沉默的黑色礁石。
陸明塵轉身,修長的手指輕輕按滅了閱讀燈的開關。
「嗒。」
一聲輕響。
房間瞬間陷入一片黑暗,也徹底隔絕了窗外那個喧囂浮華的世界。
黑暗中,他靜靜地站立了片刻,然後,極其輕微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那氣息悠長,仿佛將最後一絲關於「白月光」的塵埃與喧囂,徹底地、輕輕地拂去,不留一絲痕跡。
青春散場,各奔前程。
有些風景,注定隻適合留在記憶的長廊裡,偶爾駐足回望,品味那份獨有的青澀與美好。
而他的目光,他的腳步,他的人生,永遠堅定地朝向……前方那充滿無限可能的、嶄新的地平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