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那場最終以戲劇性收場的同學聚會,像一顆投入湖麵的巨石,在陸明塵的高中同學圈子裡激起了經久不息的漣漪。
陸明塵這個名字,一夜之間從「那個挺有才華但很低調的設計師」,變成了籠罩著神秘財富光環的「大佬」。
周日清晨,陸明塵在父母家廚房幫忙擇菜,窗外陽光正好。
蘇婉絮叨著鄰裡趣事,陸建國則拿著兒子送的那塊百達翡麗,小心翼翼地對著陽光看機芯運轉,臉上是掩不住的珍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局促,這表太貴重了,他總怕磕著碰著。
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棄惡從善的夜店小王子」——張延。
「餵,張延。」陸明塵擦了擦手接起,嘴角不自覺帶上一絲笑意。
這個備注是他半年前改的,精準地概括了張延人生的分水嶺。
「塵哥!我的好哥哥!太陽曬屁股了還沒起?」
張延的聲音透著十二分的熱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背景音裡隱約傳來嬰兒細微的咿呀聲和女人溫柔的哄逗,「昨晚……嗨,不提了!今天天氣多好啊,哥幾個心裡都過意不去,昨晚淨看你破費了,還鬧得那麼不愉快,這不,我們幾個,就高中那會兒跟你玩得還不錯的,王胖子、眼鏡、孫猴子他們,非要組個局,給你壓壓驚,也……也好好聊聊!地方都定好了,就咱們高中後門那家『老地方』燒烤!絕對煙火氣,接地氣!塵哥,給個麵子唄?」
陸明塵能想象出張延此刻的樣子,多半是躲在陽台或者廁所,壓低了聲音打電話,生怕會惹到正在哄逗兒子的母老虎。
他看了看父母期待他多待會兒的眼神,下意識就想拒絕:「張延,真不用,我……」
「別啊塵哥!」張延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聲音立刻拔高,又馬上壓下去,「知道你想陪叔叔阿姨,但咱就吃頓便飯,擼個串,喝點啤的,不耽誤多少時間!主要是哥幾個真想你了!昨晚那陣仗……都沒顧得上跟你好好說幾句話!你是不知道,王胖子那家夥,昨晚回家興奮得跟他老婆吹了一宿!你要不來,他們幾個得把我吃了!求你了哥!就中午一頓!我保證,吃完就散,絕不耽誤你回家陪叔叔阿姨吃晚飯!我老婆還等我回去換班看孩子呢!」
陸明塵無奈地嘆了口氣。
張延雖然咋咋呼呼,但心眼不壞,也是高中時代少數幾個沒因他家境普通而疏遠他的朋友之一。
以前這家夥是出了名的「夜場小王子」,結婚後也沒見他收斂多少,每次聚餐結束,必然是他大手一揮:「走!下一場!洗澡按摩KTV一條龍,我請!」
拉都拉不住。
可自從半年前他兒子「小豆包」出生,這家夥簡直脫胎換骨。
出來吃飯的次數銳減,電話裡永遠伴隨著孩子的哭聲或老婆的召喚,聚餐時更是三句話不離「我兒子」,手機屏保、朋友圈全是小家夥的照片視頻。
最明顯的是,飯局結束後,他永遠是第一個站起來,火急火燎地:「各位兄弟對不住!家裡領導催了!我兒子該喝奶了/該睡覺了/想爸爸了!我先撤!單我買……哎哥幾個可別跟我搶!」
那股歸心似箭的勁兒,跟以前判若兩人。
「棄惡從善的夜店小王子」,實至名歸。
陸明塵看了看父母,簡單的說了一下張延電話邀約的事情,陸建國擺擺手,笑嗬嗬地說:「去吧去吧,跟朋友們聚聚也好,別喝太多,晚上回來吃飯。」
蘇婉也笑著點頭:「就是,張延那孩子現在當父親了,穩重多了,去吧。」
「行吧,地址發我,中午見。」陸明塵應承下來。
「老地方」燒烤,名副其實,就在他們高中後門那條煙火氣十足,油煙與青春記憶交織的小吃街上。
油膩的塑料桌椅擺放在人行道旁,烤爐冒著滾滾濃煙,孜然、辣椒粉和油脂焦香的混合氣味彌漫在空氣裡,勾動著最原始的食欲。
老板還是那個一臉橫肉、嗓門洪亮的老劉,隻是鬢角添了不少白發。
陸明塵到的時候,張延、王胖子(王海)、眼鏡(李銳)、孫猴子(孫昊)幾個已經到了,正圍著一張油膩膩的小方桌吹牛打屁。
看到他來,幾個人呼啦一下全站了起來,臉上堆滿了比午後陽光還燦爛,甚至帶著點誇張的笑容。
「塵哥!來來來!C位!絕對的C位!」
王海挺著愈發壯觀的啤酒肚,動作麻利地拉開主位的塑料椅,還用他那件價值不菲但沾了點油星的Polo衫袖子,象征性地在椅麵上抹了抹,「這位置,非你莫屬!昨晚那場麵,哥們兒現在想起來還熱血沸騰呢!」
「就是就是!」孫昊搓著手,小眼睛裡閃著毫不掩飾的崇拜和興奮,「塵哥,深藏不露啊!以前就知道你牛逼,沒想到這麼牛逼!點路易十三跟點礦泉水似的,一百多萬的賬單說A就A!張浩那孫子,臉都綠了!活該!」
孫昊現在開了家小裝修公司,日子過得緊巴巴,昨晚陸明塵的「鈔能力」展示,對他沖擊最大。
李銳推了推他那標誌性的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眼神透著精明、感慨和刻意的親近:「塵哥,你這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不,是士別一晚!昨晚那魄力,那氣場!嘖嘖嘖,你現在絕對是咱們班混得最好的了!以後哥幾個可得多仰仗你了!」
他刻意把「仰仗」兩個字咬得很重。
陸明塵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撲麵而來的熱情裡,摻雜了多少羨慕、巴結和小心翼翼的試探。
他擺擺手,神色平靜地在主位坐下,刻意用輕鬆隨意的語氣沖淡那層無形的隔閡:「行了行了,都是老同學,別整這些虛頭巴腦的,點菜了嗎?餓著呢,老板!先來一打冰啤酒!」
「點了點了!按你以前的口味,羊肉串、板筋、大腰子、烤韭菜、茄子、金針菇……管夠!」張延忙不迭地招呼老劉,又親自給陸明塵開了一瓶啤酒遞過去,「塵哥,嘗嘗,還是老味道!」
他臉上帶著笑,但眼底卻有著掩飾不住的疲憊,黑眼圈明顯,顯然是夜裡沒睡好。
冰鎮的啤酒很快就堆在了眾人的腳邊。
烤串陸續上桌,焦香四溢。
氣氛在烤串的煙火氣、冰啤酒的刺激和回憶的發酵下,漸漸鬆弛了一些。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回憶起高中時的糗事。
「哎,還記得那次咱們翻牆出去打遊戲,被教導主任『地中海』逮個正著嗎?被罰掃了一個月廁所!」王海吃著羊腰子,滿嘴流油地笑道。
「哈哈哈,怎麼不記得!李銳跑得最慢,眼鏡都跑掉了!」孫昊指著李銳大笑。
李銳扶了扶眼鏡,也笑了:「還說呢,王胖子你卡在牆頭上下不來那慫樣,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張延灌了口啤酒,感慨道:「那時候真傻,也真他媽開心!現在……唉,房貸車貸老婆孩子奶粉錢,壓得老子都快喘不過氣了。」
他掏出手機,熟練地解鎖,屏保是他抱著一個胖嘟嘟嬰兒的合影,小家夥笑得眼睛都沒了,「看看,我兒子,小豆包,可愛吧?就是太能鬧騰,一晚上醒八百回,他媽媽都快熬成仙了。」
他語氣裡滿是疲憊,卻也透著濃濃的幸福和心甘情願。
手機震動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立刻回復了一條語音,聲音溫柔:「寶寶睡了嗎?爸爸很快就回去,乖啊。」
發完語音,他不好意思地對大家笑笑,「領導查崗,匯報行蹤。」
陸明塵看著張延,又看看其他幾人。
王海雖然胖了,吹牛依舊,但眉宇間也多了被生活磋磨的痕跡;
李銳的精明算計更外露了;
孫昊則顯得焦慮而急切。
時間這把殺豬刀,在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留下了清晰的印記。
曾經一起逃課打球的少年,如今都在生活的泥潭裡奮力掙紮,隻是姿態各異。
話題不可避免地又繞回到陸明塵身上。
「塵哥,你現在到底在周氏做什麼大項目啊?聽說都是動輒幾十億的大盤子?」王海咬著一串羊肉,含糊不清地問,小眼睛裡閃著精光,仿佛看到了財神爺。
「是啊塵哥……」孫昊湊近了些,語氣帶著明顯的試探,「帶帶兄弟唄?我這小公司都快撐不下去了,接的都是些雞零狗碎的活兒,你手指縫裡漏點湯,就夠兄弟我吃一年的了!」他搓著手,一臉期待。
陸明塵喝了口啤酒,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醒。
他淡淡地說:「就是些設計工作,運氣好,跟了幾個大項目,提成稍微多點而已,沒那麼誇張,你們別聽風就是雨。」
他巧妙地避開了具體細節,把話題引向其他同學的家長裡短,問起李銳老婆的工作,孫昊孩子的上學問題。
正聊著,陸明塵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是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猶豫了一下,他接了起來:「餵,你好?」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清甜中帶著一絲刻意柔媚的女聲,尾音微微上揚,帶著點撒嬌的意味:「餵?是陸明塵嗎?猜猜我是誰呀?」
這聲音……帶著一種遙遠又模糊的熟悉感。
陸明塵眉頭微蹙,心中隱約有個猜測,但不敢確定。
「猜不到嗎?真是貴人多忘事呢。」對方輕笑了一聲,帶著點嗔怪,又似乎有點小得意,「是我呀,江玫蘅。」
江玫蘅。
這個名字像一把生鏽卻依舊鋒利的鑰匙,「哢噠」一聲,精準地打開了記憶深處塵封的盒子。
高中三年級的那個夏天,午後熾熱的陽光穿過教室窗欞,在堆滿試卷的書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那個穿著洗得發白的淺藍色棉布連衣裙、紮著清爽馬尾辮的女孩,正微微側著頭,凝神聽著物理老師講解一道復雜的力學題,陽光勾勒著她白皙纖細的脖頸和專注的側臉輪廓,像一幅靜謐的油畫。
偶爾她察覺到陸明塵的目光,會飛快地瞥過來一眼,那雙總是帶著淡淡笑意、清澈得像雨後晴空的眼睛裡,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隨即又恢復平靜,隻留下頰邊一抹極淡的紅暈。
她是班裡男生心中公認的「班花」,是陸明塵整個懵懂青春裡,最純淨也最遙不可及的白月光。
那份青澀的暗戀,藏在他鼓起勇氣給她講一道她其實會做的數學題時加速的心跳裡,藏在她偶爾回頭借橡皮時那短暫對視的慌亂中,從未宣之於口,卻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占據了一個永恆的位置。
「江玫蘅?」陸明塵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警惕。
「好久不見。你怎麼……有我的號碼?」
「從張延那兒『威逼利誘』來的唄!」江玫蘅的聲音帶著俏皮,仿佛還是當年那個活潑的少女,「聽說你們幾個老同學在聚餐?真不夠意思,都不叫我!我可是聽說你陸大設計師如今風光無限,特意想來看看老同學的!怎麼,不歡迎啊?」
陸明塵抬眼,目光銳利地掃向桌上正豎著耳朵聽、此刻一臉心虛、恨不得把頭埋進烤串堆裡的張延。
張延感受到他投來的目光,縮了縮脖子,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訕笑,用口型無聲地說:「塵哥……我錯了……她非要……我扛不住啊……」
「怎麼會不歡迎呢。」陸明塵收回目光,語氣平靜無波,「我們在高中後門『老地方』燒烤,你要是方便就過來吧。」
他報了個具體桌號。
「好呀!等我!馬上到!」江玫蘅的聲音透著毫不掩飾的雀躍,飛快地掛了電話。
電話掛斷,短暫的安靜後,桌上立刻炸開了鍋。
「臥槽!江玫蘅?!咱們班的女神?」
王海怪叫一聲,油膩的臉上滿是興奮和八卦,「塵哥牛逼啊!女神都主動找上門了!我就說嘛,當年你倆肯定有事兒!」
「這下熱鬧了!當年多少男生暗戀她啊!物理課代表、籃球隊長……排隊給她送情書!」孫昊也興奮起來,仿佛回到了青蔥歲月。
李銳推了推眼鏡,眼神在陸明塵和張延之間轉了一圈,帶著探究:「張延,你小子行啊,深藏不露,連江女神的線都搭上了?」
張延苦著臉:「別瞎說!我哪有那本事!是她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昨晚聚會的事情,又打聽到塵哥發達了,直接給我打電話,那語氣……我能不說嗎我?」
他看向陸明塵,一臉「哥你懂的」表情。
陸明塵沒理會他們的起哄,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冰啤酒,試圖壓下心中那點莫名的煩躁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漣漪。
記憶中的「白月光」,純潔、清冷,眉宇間總給人一種帶著書卷氣的疏離感。
而電話裡這個聲音,甜膩、刻意,充滿了目的性。
這巨大的反差,讓他心裡那點關於「白月光」的濾鏡,隱隱出現了裂痕。
大約二十分鍾後,一輛白色網約車停在路邊。
車門打開,一雙踩著裸色細高跟鞋、塗著精致指甲油的腳先探了出來,纖細的腳踝上係著一條細細的鉑金鏈子。
接著,一個穿著米白色蕾絲邊修身連衣裙的身影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裡。
是江玫蘅。
她依舊很美,五官比高中時更顯精致,皮膚保養得白皙細膩,一頭栗色的微卷長發披在肩頭,顯然經過精心打理。
她化了淡妝,眼線勾勒得恰到好處,唇色是柔和的豆沙粉,耳朵上綴著小小的珍珠耳釘。
整體風格依舊努力維持著清純、優雅的基調,乍一看,仿佛還是當年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班花」。
然而,當她走近,那股刻意營造的、如同精美包裝紙般的氛圍,便在老同學審視的目光和燒烤攤粗糲的煙火氣中,如同薄霧般迅速散去,露出了內裡的不同。
她臉上的笑容甜美依舊,嘴角上揚的弧度都像是精心計算過,但眼角眉梢間,那份天然的、帶著點懵懂的清澈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社會打磨過的圓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精明。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快速而精準地掃過眾人,帶著評估和判斷,最終牢牢地鎖定在主位的陸明塵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記憶裡帶著距離感的清澈懵懂,而是充滿了灼熱的光,像在審視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帶著毫不掩飾的興趣和……一種誌在必得的野心。
她身上傳來一陣濃鬱的、混合著花果甜香和脂粉氣的香水味,瞬間蓋過了孜然辣椒的煙火氣,強勢地宣告著她的存在。
「嗨,大家好久不見!」江玫蘅的聲音比電話裡更甜,更嗲,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熟稔和嬌嗔,仿佛他們昨天才見過麵。
她步履輕盈,目標明確地走向陸明塵身旁的空位——王海早已識趣地挪開了屁股。
她優雅地坐下,裙擺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順手將一隻小巧的、印著某輕奢品牌logo的手包放在桌上。
「明塵,好久不見啦!」她側過身,身體微微傾向陸明塵,笑盈盈地看著他,伸出一隻保養得宜、指甲修剪得光滑圓潤的手,「你還是這麼帥,不,是比以前更有魅力、更有男人味了!」
她的目光大膽地在他臉上逡巡,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
陸明塵伸出手,與她輕輕一握。
她的手柔軟、細膩、微涼,觸感很好,然而,就在他準備抽回手的瞬間,江玫蘅的指尖似乎無意識地、又帶著某種明確暗示地,在他掌心極其輕微地、若有似無地勾撓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如同電流般竄過陸明塵的神經,讓他心中那點殘存的、關於「白月光」的美好濾鏡,「哢嚓」一聲,徹底碎裂了。
這不是記憶裡那個會因他靠近而臉紅的女孩會做的動作。
「好久不見,玫蘅。」陸明塵不動聲色地、幾乎是立刻抽回了手,語氣平淡無波,帶著恰到好處的、不容逾越的疏離。
他清晰地捕捉到江玫蘅眼中那一閃而逝的錯愕和失望,但她的表情管理堪稱一流,那點情緒瞬間被更加甜美燦爛的笑容所覆蓋。
江玫蘅的到來,像投入平靜湖麵的一枚石子,瞬間改變了桌上的氣氛和能量場。
男同學們的目光,無論帶著欣賞、懷念還是純粹看熱鬧的,都聚焦在她身上,而江玫蘅顯然深諳此道,她遊刃有餘地應付著大家的問候,分享著一些模糊的、經過粉飾的「近況」(自稱在某個知名時尚雜誌做編輯助理,負責「重要版麵」的策劃),但話題的中心,總是被她巧妙地、不露痕跡地繞回到陸明塵身上。
「明塵,聽說你現在在周氏集團可是核心人物了?負責那麼大的項目,真是厲害!」
她托著腮,手肘支在油膩的塑料桌麵上,身體微微前傾,這個姿勢讓她優美的頸部線條和精致的鎖骨若隱若現。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陸明塵,語氣充滿了崇拜,仿佛他是她唯一的焦點,「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很優秀!高中那會兒解數學題就特別快,思路特別清晰!」
「是啊,塵哥昨晚那操作,簡直神了!把張浩那孫子臉都打腫了!」孫昊立刻附和,唾沫星子差點飛到烤串上。
「玫蘅你是沒親眼看見……」王海唾沫橫飛地搶過話頭,比劃著,「那場麵!塵哥點酒水跟點礦泉水似的!路易十三!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一百多萬!唰!就付了!那氣勢!張浩那臉,嘖嘖嘖,跟吃了屎一樣!」
他描述得繪聲繪色,語氣誇張,帶著明顯的巴結,既是在替陸明塵炫耀,又像是在向江玫蘅極力展示著陸明塵的「價值」和實力。
江玫蘅聽得極其認真,紅唇微張,適時地發出恰到好處的驚嘆:「哇!真的嗎?明塵你好厲害!」
「天哪,一百多萬?那酒……一定很好喝吧?」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驚嘆,都像是精心設計過的劇本,努力營造著一種「小迷妹仰望英雄」的動人姿態。
她的目光更加灼熱地黏在陸明塵身上,仿佛他是她唯一的光源。
陸明塵隻是安靜地聽著,偶爾端起酒杯抿一口冰涼的啤酒,或者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板筋慢條斯理地吃著。
對於大家近乎諂媚的吹捧和江玫蘅赤裸裸的「崇拜」,他既不否認,也不迎合,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倦意的笑容,那份置身事外的平靜和疏離感,與周圍刻意營造的熱鬧和阿諛奉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更像是一個冷靜的觀察者,看著一場圍繞自己上演的、略顯滑稽的戲碼。
張延看著這場景,再看看陸明塵平靜無波、甚至有點索然無味的側臉,心裡大概明白了八九分。
他暗暗嘆了口氣,隻能埋頭苦吃,偶爾和江玫蘅搭句話,問問她雜誌社的工作(雖然知道水分很大),試圖緩解一下空氣中彌漫的尷尬氣氛。
他手機又震動起來,他看了一眼,是老婆發來的兒子睡著的照片,他臉上立刻浮現出溫柔的笑意,飛快地回了個親親的表情包。
這頓充滿煙火氣的燒烤,在一種表麵熱絡、內裡各懷心思的微妙氛圍中接近尾聲。
結賬時,王海和孫昊幾乎是同時跳起來,爭先恐後地沖向老板老劉,嘴裡嚷嚷著:「老劉!算我的!今天我請塵哥!」
「一邊去!這頓必須我請!給塵哥壓驚!」兩人拉扯著,場麵一度有些滑稽。
陸明塵站起身,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行了,都坐下,說好了我請。」
他直接繞過還在拉扯的兩人,走到老劉的烤爐旁,拿出手機掃了貼在爐子邊的收款碼。
老劉憨厚地笑著:「小陸啊,還是老樣子,給你抹個零!」
陸明塵笑著點點頭,輸入金額,指紋支付。
幾百塊錢的賬單,在他手中支付得如同呼吸般自然隨意,甚至沒有多看屏幕一眼。
走出燒烤店,午後的陽光帶著絲絲暖意,也有些刺眼。
油膩的桌椅、喧囂的人聲被留在身後。
「玫蘅,你怎麼回去?要不要我們誰送送你?」李銳扶了扶眼鏡,殷勤地問道。
江玫蘅的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陸明塵,此刻立刻轉向他,眼神裡充滿了期盼和一絲恰到好處的柔弱:「明塵,我記得你家好像離我家也不算太遠……」她的意圖昭然若揭。
幾個同學立刻心領神會,默契地起哄:
「對啊對啊!塵哥送最合適了!護花使者非你莫屬!」
「就是!玫蘅可是咱們班花,塵哥你可得把她安全送到家!」
「塵哥,機會難得啊!」
陸明塵看著江玫蘅眼中毫不掩飾的期待和同學們臉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容,神色依舊平靜,甚至帶著點無所謂的淡然。
他本可以讓張延順路送(雖然張延家方向相反),或者直接幫她叫輛網約車,但轉念一想,有些話,在這樣人多嘴雜的場合不方便說,不如趁此機會,單獨把態度表明。
他點了點頭,語氣沒什麼起伏:「行,我送你,走吧。」
他直接點開打車軟件,動作乾脆利落。
江玫蘅臉上甜美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失望和尷尬。
陸明塵沒再看她,專注地在手機上操作。
很快,一輛顯示距離不遠的出租車接單。
幾分鍾後,一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藍色出租車停在了路邊。
陸明塵拉開後座車門,對江玫蘅做了個「請」的手勢,動作禮貌而疏離,沒有任何肢體接觸的意思:「上車吧。」
江玫蘅咬了咬下唇,壓下心中的不快,彎腰坐進了後座。
陸明塵則拉開了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隨即報出了江玫蘅家小區的地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