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字仿佛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薑南溪捂著臉,不可置信地後退兩步。
就在氣氛劍拔弩張之際,院門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這次是席曼婷帶著大隊書記來了。
「書記!」席曼婷一進門就哭喊著跪下,「我要舉報薑南溪故意傷害孕婦!那天我親眼看見她推了我嫂子!」
局勢瞬間逆轉。
薑瀛玉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微微勾起嘴角,狗咬狗的戲碼,永遠這麼精彩。
大隊書記皺眉看著混亂的場麵,最終嘆了口氣:「這事鬧得夠大了,薑南溪,你先跟我們去大隊部說明情況。席家媳婦需要靜養,誰都別來打擾。」
當人群終於散去,屋裡隻剩下他們三人時,席父突然老淚縱橫:「造孽啊……我席家造了什麼孽!」
薑瀛玉想安慰老人,卻發現自己喉嚨發緊。
她看向席硯南,發現丈夫正凝視著她,目光深邃如井。
那天晚上,當席父終於去休息後,席硯南輕輕撫上薑瀛玉的小腹。
「我們的孩子,」他低聲說,「一定會平安出生的,對嗎?」
薑瀛玉望進他的眼睛,緩緩點頭:「對,他一定會。」
晨光透過窗欞灑進屋內,薑瀛玉靠在炕頭的被褥上,手裡捧著一碗席硯南剛熬好的小米粥。
粥麵上浮著一層金黃的米油,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接著是小心翼翼的腳步聲。
薑瀛玉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來了。
自從那天大隊書記帶走薑南溪後,席曼婷已經連續三天在清晨準時出現,帶著從知青點偷藏的雞蛋或是山上采的野果。
「嫂子……」
席曼婷站在門口,手裡捧著一把用舊報紙包著的山楂,手指凍得通紅。
「我、我聽說孕婦吃酸的舒服……」
薑瀛玉慢條斯理地攪動著粥,直到席硯南從裡屋推著輪椅出來,才抬眼看向門口。
席曼婷比前幾天更憔悴了,眼下掛著兩片青黑,棉襖袖口還沾著泥點,顯然是一大早就上山去了。
「進來吧。」
薑瀛玉輕聲說,聲音不冷不熱。
席曼婷如蒙大赦,小步快走到炕邊,卻又不敢靠得太近,隻把山楂放在炕沿上,手指局促地絞著衣角。
「我洗過了,」她補充道,「用井水沖了好幾遍。」
席硯南看了妹妹一眼,沒說話,隻是把輪椅推到薑瀛玉身邊,接過她手裡的空碗。
這沉默的接納讓席曼婷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嫂子,我……」她的聲音哽咽得不成調,「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薑瀛玉看著眼前這個哭得發抖的女孩,差一點就心軟了。
指甲悄悄掐進掌心,疼痛讓她保持清醒。
「別哭,」薑瀛玉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席曼婷的肩膀,「地上涼,起來說話。」
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席曼婷徹底崩潰。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抵著炕沿,肩膀劇烈顫抖。
「都是薑南溪騙我!她說你、說你看不起我們家,說你在外麵有人……」
席曼婷抽噎著,語無倫次,「我蠢,我居然信了她的鬼話!嫂子你對我那麼好,給我做新衣裳,教我認字……」
席父不知何時站在了裡屋門口,老人手裡拿著煙袋,卻沒點燃,隻是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薑瀛玉注意到他的眼眶有些發紅。
「曼婷啊,」薑瀛玉嘆了口氣,聲音柔和下來,「你起來,咱們是一家人,有什麼話好好說。」
席曼婷拚命搖頭,淚水在泥地上濺出深色的小點:「不,我不配!我差點害了你和孩子,我該死!」
「胡說!」席父突然出聲,煙袋鍋子在門框上重重一磕,「你嫂子讓你起來就起來!」
席硯南推著輪椅上前,伸手扶住妹妹的胳膊。
這個動作讓席曼婷哭得更凶了,她順勢抓住哥哥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
「哥,你打我吧,罵我吧!」
她仰起滿是淚痕的臉,「我以前鬼迷心竅,居然幫著外人欺負嫂子……」
席硯南抿著唇,目光移向薑瀛玉。
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薑瀛玉的眼睛,他在等她的態度。
權力悄無聲息地完成了轉移,現在這個家,是她說了算。
薑瀛玉微微直起身,做出有些吃力的樣子。
席硯南立刻放開妹妹,轉回來扶她。
「曼婷,」薑瀛玉的聲音很輕,卻讓整個屋子安靜下來,「你今年多大?」
席曼婷愣住了,抽噎著回答:「十、十九了。「
薑瀛玉頓了頓,「年輕人,分不清真話假話很正常。」
席曼婷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她膝行兩步,想要抱住薑瀛玉的腿又不敢,隻能懸在半空:「嫂子你原諒我了?」
薑瀛玉伸出手,輕輕撫上席曼婷淩亂的頭發:「一家人說什麼原諒不原諒的。隻是……」
她的手指微微收緊,「以後有什麼事,直接來問嫂子,好嗎?」
這句話說得溫柔,卻讓席曼婷打了個寒顫。
她仰起臉,對上薑瀛玉平靜如水的目光,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重重地磕了個頭。
「我發誓!從今往後,誰要是說嫂子半句不好,我第一個撕爛她的嘴!」
席曼婷的聲音顫抖卻堅定,「要是我再有二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哎呀,發這麼重的誓做什麼。」
薑瀛玉連忙拉起她,轉頭對席父說,「爸,讓曼婷搬回來住吧。知青點那麼冷,她手都凍裂了。」
席父的胡子抖了抖,悶聲說:「你說了算。」
席曼婷再也忍不住,撲進薑瀛玉懷裡嚎啕大哭。
薑瀛玉輕拍著她的背,眼睛卻看向窗外的老槐樹。
樹梢上,一隻蜘蛛正在修補被風吹破的網,銀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好了好了,」薑瀛玉推開席曼婷,笑著替她擦眼淚,「去洗把臉,幫我把山楂洗了,咱們一會兒一起吃。」
席曼婷用力點頭,小跑著去院子裡打水。
席父嘆了口氣,轉身進了裡屋。
席硯南握住薑瀛玉的手,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腕骨。
「你太善良了。」
他低聲說。
薑瀛玉微笑,目光落在院子裡正賣力洗山楂的席曼婷身上。
女孩的袖子挽得老高,凍得通紅的手臂在冷水中來回攪動,仿佛要用這種方式洗清所有過錯。
「她畢竟是你妹妹。」
薑瀛玉輕聲回答,心裡卻想著,蜘蛛結網時,總是先搭好最牢固的那幾根絲。
吃午飯的時候,席曼婷簡直像變了個人。
她搶著給薑瀛玉盛飯,把菜裡僅有的幾片肉全挑到她碗裡,眼睛時刻關注著嫂子的需求,幾乎到了神經質的地步。
「嫂子,鹹菜要不要再來點?」
「嫂子,我給你換個軟點的墊子吧?」
「嫂子……」
席父被吵得頭疼,敲了敲碗沿:「消停會兒!讓你嫂子好好吃飯!」
席曼婷立刻閉嘴,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低下頭。
薑瀛玉抿嘴笑了笑,夾了一筷子鹹菜放到她碗裡:「你也吃,這幾天都瘦了。」
這個小小的關懷讓席曼婷的眼圈又紅了。
她扒拉著飯粒,突然說:「嫂子,薑南溪被公社記過了。書記說這是破壞革命同誌團結,要她寫檢討,還要在大會上念。」
薑瀛玉筷子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這事過去了,別再提了。」
「可是……」
「聽你嫂子的。」
席硯南淡淡地打斷妹妹。
午飯後,席曼婷搶著洗碗,哼著歌在院子裡忙活。
薑瀛玉靠在窗邊看著,席硯南推著輪椅來到她身後。
「真不怪她了?」他突然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