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所的白熾燈在頭頂嗡嗡作響,薑瀛玉眯著眼睛,透過睫毛的縫隙觀察著屋內的情況。
席硯南的手掌溫暖乾燥,正小心翼翼地包裹著她冰涼的手指。
她能感覺到他拇指無意識地在她的手背上摩挲,那是他極度焦慮時才會有的小動作。
「硯南。」她輕聲喚道,聲音虛弱得恰到好處,「我想喝點水。」
席硯南立刻鬆開她的手,輪椅轉動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他背對著她倒水時,薑瀛玉迅速將藏在枕頭下的紅墨水袋又往裡塞了塞。
「慢點喝。」席硯南托著她的後頸,將搪瓷缸遞到她唇邊。
水有些燙,但薑瀛玉還是小口啜飲著,借機觀察丈夫的表情。
他眉頭緊鎖,眼下泛著青黑,顯然已經信以為真。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接著是薑南溪拔高的嗓音:「我真的沒有推她!是她自己摔倒的!」
薑瀛玉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幾滴水濺在被子上的「血跡」旁邊。
席硯南的眼神立刻暗了下來,他放下搪瓷缸,聲音低沉:「我去看看。」
「別,」薑瀛玉拉住他的衣角,恰到好處地讓聲音帶上哽咽,「我現在不想見她們。」
席硯南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
但門外的爭吵聲越來越大,伴隨著席父的怒吼和席曼婷歇斯底裡的哭聲。
薑瀛玉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至少讓爸進來吧。」她輕聲說,「他年紀大了,別讓他在外麵著急。」
席硯南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讓薑瀛玉心頭一顫。
有時候她幾乎要懷疑,這個敏銳的男人是否已經看穿了她精心設計的騙局。
但當他推著輪椅去開門時,背脊挺得筆直,顯然憤怒已經壓過了其他情緒。
席父幾乎是沖進來的,身上還帶著豬圈特有的氣味。
老人粗糙的大手握住薑瀛玉的手腕時,她能從他的顫抖中感受到真切的關心。
「丫頭,別怕。」席父的聲音沙啞,「有爸在,誰也別想欺負你。」
薑瀛玉鼻子一酸,這次是真的有些想哭。
「爸,我沒事。」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就是,孩子可能……」
席父的胡子劇烈抖動起來,他轉身對著門外吼道:「你們兩個,給我滾進來道歉!」
一陣推搡聲後,薑南溪和席曼婷被推了進來。
薑南溪的衣領歪斜,臉上還帶著淚痕。
席曼婷則完全崩潰了,一進門就跪在了地上,膝蓋與水泥地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
「嫂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席曼婷哭得滿臉通紅,「是薑南溪說你有外遇,我才……」
「你胡說什麼!薑南溪尖叫著打斷她,「明明是你先說她配不上你哥!」
薑瀛玉閉上眼睛,仿佛不堪忍受這吵鬧。
實際上,她正在心裡默數:三、二、一。
「夠了!」席硯南的怒吼如期而至,「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屋內瞬間安靜下來,隻有席曼婷壓抑的抽泣聲。
薑瀛玉適時地睜開眼睛,目光直接越過跪在地上的席曼婷,落在薑南溪身上。
「姐,」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這句話像一塊燒紅的鐵,瞬間烙在了席曼婷的背上。
薑瀛玉清楚地看到小姑子的身體僵住了,而薑南溪則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撲到床前。
「瀛玉!你相信我是不是?我真的沒推你!」
薑南溪抓住她的手,指甲幾乎掐進她的肉裡。
薑瀛玉忍著疼痛沒有抽手,隻是虛弱地點點頭:「我信你。」
然後她像是才注意到席曼婷似的,淡淡地掃了一眼,「曼婷,你先回去吧。」
這種刻意的忽視比任何責罵都更有效。
席曼婷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眼中的淚水突然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驚的怨恨。
但那怨恨不是沖著薑瀛玉,而是直指薑南溪。
「你會後悔的。」
席曼婷對薑南溪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然後轉身沖出了房間。
薑瀛玉在心裡微笑,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來的三天,薑瀛玉「虛弱」地躺在衛生所裡,而外麵的風暴越演越烈。
席父禁止薑南溪和席曼婷踏足衛生所半步。
席硯南除了必要的工作外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而村裡人看薑家姐妹的眼神也徹底變了。
第四天清晨,醫生終於宣布她可以回家靜養。
席硯南小心翼翼地將她抱上借來的板車,用厚厚的棉被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慢點走。」他叮囑拉車的張建國,「路上有坑的地方繞過去。」
回程的路上,薑瀛玉透過棉被的縫隙觀察著村莊。
初冬的陽光照在積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幾個在井邊打水的婦女看到他們,立刻交頭接耳起來。
她知道,自己差點流產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村子。
席家的院子靜得出奇。
席父提前回來燒熱了炕,屋裡暖烘烘的。
席硯南將她抱到炕上時,薑瀛玉注意到角落裡放著一個小包袱,是席曼婷的東西。
「曼婷呢?」她故作驚訝地問。
席父哼了一聲:「讓她住知青點去了!這種吃裡扒外的東西,不配進我席家的門!」
薑瀛玉低下頭,掩飾眼中的滿意。
但當她抬頭時,卻對上席硯南若有所思的目光。
那一刻,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難道他發現了什麼?
但席硯南隻是輕輕撫上她的小腹,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別想那麼多,好好養身體。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平安出生的。」
薑瀛玉愣住了。
這是事發後他第一次明確提到孩子還在。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席硯南的眼神太過復雜,既有心疼,又有某種她讀不懂的情緒。
「我……」她剛想開口,院門突然被撞開。
薑南溪披頭散發地沖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個戴紅袖章的人。
「就是她!」薑南溪指著薑瀛玉,聲音尖利,「她假裝流產陷害我!我要求公社派人來檢查!」
屋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席父的臉色變得鐵青,席硯南的輪椅猛地轉向門口。
薑瀛玉的心跳加速,但麵上卻不露分毫,她早就準備好了應對方案。
「姐,」她顫抖著伸出手,眼淚說來就來,「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還沒等她說完,席硯南已經擋在了她前麵。
「滾出去。」他的聲音冷得像冰,「別逼我動手。」
兩個紅袖章麵麵相覷,其中一人開口道:「席記分員,我們也是按規矩辦事。既然有人舉報……」
「舉報什麼?」席父突然爆發,「舉報我兒媳婦差點被她們害得流產?你們眼睛瞎了嗎?那天多少人都看見她一身血被抬到衛生所!」
紅袖章猶豫了。
確實,全村人都能作證那天薑瀛玉的情況有多危急。
薑南溪見狀,突然撲向薑瀛玉的被子。
「讓我看看!如果真流產了,她下麵肯定還有——」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薑南溪的動作。
席硯南的手還懸在半空,眼中燃燒著從未有過的怒火。
「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