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豬大院裡,席父正彎腰往豬食槽裡倒著泔水,冬日的寒風把他花白的胡子吹得亂糟糟的。
豬圈裡那股特有的酸臭味在冷空氣中似乎沒那麼刺鼻了,老母豬帶著一窩崽子哼哧哼哧地擠到食槽前。
「慢點兒,都有份!」席父嘟囔著,手裡的大鐵勺在桶沿上敲了敲。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伴隨著孩子上氣不接下氣的喊叫:「席、席大爺!不、不好啦!」
席父皺眉轉身,看見村裡李家的二小子正連滾帶爬地沖過來,小臉漲得通紅,棉帽都歪到了一邊。
「咋了?狼進村了?」
席父開玩笑道,但心裡已經升起不祥的預感。
「不、不是!」那孩子撐著膝蓋大喘氣,「是、是您兒媳婦!薑、薑技術員!被、被抬去衛生所了,滿、滿身是血!」
席父手裡的鐵勺當啷一聲掉進豬食桶,濺起的泔水弄髒了他的褲腿,但他渾然不覺。
老人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嘴唇哆嗦著:「怎、怎麼回事?」
「說是被、被她姐和席曼婷推、推倒的......」
孩子話還沒說完,席父已經踉踉蹌蹌地沖出豬圈,連棉襖都顧不上穿。
同一時刻,大隊部的記分室裡,席硯南正在核對工分簿。
他的手指凍得發僵,卻仍一絲不苟地在賬本上記錄著每個社員的出勤情況。
門突然被撞開,張建國滿臉是汗地沖了進來。
「席記分員!快、快去衛生所!你媳婦——」
席硯南手中的鋼筆啪地折斷,墨水濺在賬本上,像一朵醜陋的黑花。
他甚至沒問發生了什麼,一把推開賬本,雙手抓住輪椅輪圈,以驚人的速度沖出門外。
「等等!我幫你……」
張建國在後麵喊道,但席硯南已經沖出了十幾米遠。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席硯南卻感覺不到冷。
他的手臂肌肉繃緊,青筋暴起,輪椅在積雪的路麵上飛速前進。
經過一個坑窪處時,輪椅猛地顛簸,差點翻倒,但他用身體重量硬生生壓了回去,繼續向前沖。
「讓開!都讓開!」
他嘶吼著,聲音裡是從未有過的驚慌。
路上的村民紛紛避讓,有人想幫忙推輪椅,卻被他甩開。
此刻,他腦海裡全是薑瀛玉早上出門時那個蒼白的微笑。
她明明說了不舒服,他卻沒堅持讓她在家休息!
拐過最後一個彎,衛生所那棟低矮的平房出現在眼前。
門口已經圍了一群人,嘈雜的議論聲老遠就能聽見。
席硯南的目光鎖定在人群中央那個癱坐在地上的身影——薑南溪。
她頭發散亂,臉上滿是淚痕,正對著周圍的人哭喊:「我沒推她!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怎麼摔倒的!」
席曼婷則縮在牆角,抱著膝蓋發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席硯南的輪椅狠狠撞開人群,幾個村民被撞得趔趄,但沒人敢抱怨。
他沖進衛生所,迎麵撞上剛從裡屋出來的赤腳醫生。
「我妻子呢?她怎麼樣?」席硯南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醫生臉色凝重:「在裡麵,情況不太好。」
席硯南沒等他說完就沖進了裡屋。
簡陋的病床上,薑瀛玉靜靜躺著,臉色比身下的白床單還要蒼白。
她的眼睛閉著,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雙手搭在腹部。
「瀛玉......」席硯南的聲音瞬間哽咽了。
他撲到床前,顫抖的手輕輕覆上妻子的手,觸感冰涼。
薑瀛玉的眼皮微微顫動,緩緩睜開。
看到席硯南時,她的眼眶立刻紅了:「硯南,對不起,都怪我……」
「別說話,保存體力。」席硯南緊緊握住她的手,「醫生已經去準備藥了,你會沒事的,孩子......孩子也會沒事的。」
他說這話時,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塊帶「血」的紗布,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接著是席父氣喘籲籲的聲音:「我兒媳婦呢?她怎麼樣了?」
老人沖進屋裡,看到床上的薑瀛玉時,腳步猛地頓住,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
他踉蹌著走到床前,粗糙的大手顫抖著撫上薑瀛玉的額頭:「丫頭......」
薑瀛玉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這次是真的。
看到公公眼中的心疼,她心裡湧起一陣愧疚,但很快又壓了下去。
這是必要的,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爸,我沒事......」她虛弱地說。
「什麼叫沒事!」席父突然暴怒,轉身對著門外吼道,「把那兩個孽障給我帶進來!」
一陣推搡聲後,薑南溪和席曼婷被村民推進了屋裡。
薑南溪的臉上還掛著淚痕,而席曼婷則完全崩潰了,一進門就跪在了地上。
「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她哭得話都說不連貫。
薑南溪則死死盯著薑瀛玉腹部的「血跡」,嘴唇顫抖著:「瀛玉,我真的沒推你!」
席硯南猛地轉向薑南溪,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你對我妻子做了什麼?」
「是她先挑釁的!」薑南溪突然激動起來,「她裝出一副聖母的樣子來羞辱我!」
「夠了!」席父一聲怒吼,震得房梁上的灰塵都簌簌落下,「薑南溪,你差點害死我孫子或者孫女!現在還在這狡辯?」
薑南溪的臉色變得慘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時醫生拿著針劑走了進來,麵色嚴肅:「病人需要安靜,你們都出去。」
他看了看薑瀛玉,又補充道,「胎兒情況不樂觀,要做好心理準備。」
席硯南的身體晃了晃,像是被人當胸打了一拳。
他緊緊抓住薑瀛玉的手不放:「我要陪著她。」
醫生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其他人,都出去。」
席父紅著眼眶,像拎小雞一樣把薑南溪和席曼婷拎出了門外。
薑瀛玉聽到外麵傳來老人壓抑的怒吼聲和兩個女人的啜泣聲,隨後門被重重關上,隔絕了大部分噪音。
屋裡終於安靜下來,隻剩下醫療器具碰撞的輕微聲響,醫生給薑瀛玉打了一針保胎藥。
實際上是葡萄糖,然後也識趣地退了出去,說是去準備藥材。
當房間裡隻剩下他們兩人時,席硯南把臉埋進薑瀛玉的手掌,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對不起,我應該保護好你的......」
薑瀛玉心頭一顫。
她沒想到席硯南會如此自責。
看著他淩亂的頭發和發紅的眼眶,她突然有些動搖,這個謊言是不是太過分了?
但很快,她又想起了上一世。
想起薑南溪是如何一步步設計她,讓她眾叛親離。
想起席曼婷是如何在背後捅刀子。
想起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是如何真正離開她的……
「不是你的錯。」她輕聲說,手指輕輕梳理著席硯南的頭發,「是她們......」
席硯南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她們會付出代價的。」
薑瀛玉沒有接話,隻是閉上眼睛,假裝疲憊。
她需要時間思考下一步,薑南溪已經當眾暴露了本性,席曼婷的背叛也被揭穿,但這還不夠。
她要確保這一世,悲劇永遠不會重演。
門外,爭吵聲再次傳來。
薑瀛玉豎起耳朵,辨認出是薑南溪和席曼婷在互相推諉責任。
「都是你!要不是你提那個餿主意......」
「我?明明是你先勾引我哥的!」
薑瀛玉的嘴角在無人看見的角度微微上揚。
狗咬狗的戲碼,正是她想要的。
席硯南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低頭看她:「怎麼了?疼嗎?」
薑瀛玉立刻換上痛苦的表情,輕輕點頭:「有點。」
席硯南立刻緊張起來:「我去叫醫生!「
「不,不用......」她拉住他的手,「你陪著我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