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國背對著門口，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麵朝窗外鋼筋森林般的魔都天際線，正打著電話。
他沒有回頭去看陸明塵和陸明濤，隻是反手指了指沙發，示意二人落座。
陸明塵微微頷首，帶著陸明濤在沙發上坐下。
周正國站立的姿態挺拔而恭謹，話語間少點些往日的威嚴，反而帶著點客客氣氣的感覺：
「是，您說得對，風浪大些，才見真金嘛，宏安這塊壓艙石，我們周氏不敢有絲毫懈怠，前陣子那些宵小之徒的伎倆，不過是疥癬之疾，已經料理乾淨了，絕不會影響到宏安的大局。」
他微微側過身，陸明塵能清晰的看到他下頜線繃緊的輪廓，握著手機的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是，您的意思我完全明白，『獨木難成林』，『百花齊放春滿園』才是正理……引進一些有實力的夥伴，共同建設宏安新區，這步棋，我們周氏早有準備，也舉雙手贊成。」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笑意，但眼神卻銳利如鷹隼，越過魔都的樓宇，仿佛凝視著愈發深遠也愈發復雜的棋局。
「您放心，盤子夠大，規矩我們懂，具體的方案，我會盡快組織人手，拿出一個既符合政策導向，又能凝聚起各方力量的章程來，屆時我親自帶著方案去拜訪您，請您幫忙斧正。」
電話那頭又說了幾句，周正國隻是凝神聽著，偶爾應一聲「是」、「明白」、「勞您費心」。
幾分鍾後，這通電話終於接近了尾聲。
「好，那就先這樣，改日當麵向您匯報。」
周正國掛斷電話，手機屏幕暗下去的瞬間，臉上的笑意也如潮水般褪了下去，他的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個川字。
他並未立刻轉身，而是默默站在原地，視線依舊投向窗外，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手機邊緣，顯然是在消化著這通電話所傳遞的信息和壓力。
良久之後，他才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臉上已經恢復了慣常的沉穩。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陸明濤的身上，帶著幾分贊許，道：「劉強這件事情你處理的很好！臨危不亂，有勇有謀，這份機敏，難能可貴。」
他走過來，拍了拍陸明濤的肩膀。
陸明濤激動得臉色漲得通紅，連忙挺直腰板：「董事長過獎了！」
周正國點點頭，隨即轉向陸明塵，眼神變得更為復雜，也更為凝重，「明塵……」
他沉聲說道：「剛才的電話，你也看到了，上麵……對宏安新區最近鬧出的動靜不太滿意。」
他在辦公桌後的高背椅上坐下，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光滑的桌麵上，「宏安這塊蛋糕，太大、太誘人了，上麵不可能讓周氏一家獨吞，以前授權讓我們放手去做，是想看看我們周氏的斤兩，掂量掂量我們有沒有這個能力把這盤棋下好。」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著著陸明塵，「這一路，王懷仁和林國棟這些個跳梁小醜在背地裡使出的陰招……樁樁件件，都是考驗，好在……」他語氣裡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慶幸和欣慰，「集團還有你和冰清這兩位得力乾將一直帶領著團隊在前往沖鋒陷陣。」
「你們是周氏能在這一連串明槍暗箭裡站穩腳跟，甚至反戈一擊的關鍵！是你們頂住了壓力，把項目穩穩推到了今天這個局麵，若是沒有你們前期打下的堅實基礎，宏安新區這塊牌子早就被那些跳梁小醜給搞砸了，我們周氏也早成了眾矢之的，哪裡還有資格坐在談判桌前給大家『分蛋糕』？」
他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地敲了敲，發出篤篤的輕響，「正是因為你們前期的努力，把這塊蛋糕做得足夠好、也足夠『誘人』，我們周氏才能在這場博弈裡，為自己爭取到了最大的話語權，上麵現在要我們拉人入夥，抱團取暖，這是大勢，避不開也躲不掉。但是……」
周正國話鋒一轉，眼中精光閃爍，帶著久經商海沉浮的老練與從容，「這個團要怎麼抱？誰進來？占多大份額？享多少權益？擔什麼責任？這裡麵的門道，才是真正的大學問，上麵隻是給了個方向，具體應該怎麼做，還得靠我們自己在這棋盤上落子！主動權，仍舊掌握在我們周氏的手裡，隻要操作得當，周氏集團，依舊是宏安新區這艘大船上，掌舵的那一個！」
他看向陸明塵，目光帶著征詢，也帶著點對重要智囊的倚重：「所以，明塵，接下來這引入戰略合作夥伴的工作，是重中之重，也是塊硬骨頭，你有什麼初步的想法？我們得盡快拿出一個既能滿足上麵要求，又能最大限度維護周氏核心利益，同時還能讓新夥伴心甘情願出錢出力的方案來。」
陸明塵一直安靜地聽著，神色沒有任何的波瀾。
對他而言，周氏集團有幾個股東，股權如何分配，這是周正國這位集團掌舵人需要考慮的事情。
他留在周氏，所求的從來不是股權分紅所帶來的財富，【反哺係統】早已讓他超然於金錢的束縛。他之所以還留在周氏集團，其實是為了在周正國身邊，近距離觀察、學習一個龐大商業帝國是如何在驚濤駭浪中穩健航行，汲取那些書本上學不到的、關於權力、平衡與馭下的頂級智慧。
此刻聽到周正國的問詢，他微微向前欠身，思路清晰得如同在陳述一份項目風險評估報告：「董事長，宏安新區體量巨大，引入有實力的戰略合作夥伴分擔風險、共享資源，從長遠看是明智之舉，也符合項目可持續發展的需要，關鍵在於兩點：一是『門檻』，二是『結構』。」
他目光沉靜，仿佛在審視一幅無形的商業藍圖：「『門檻』必須足夠高，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擠進來分一杯羹，引入的戰略合作夥伴，必須在資金實力、行業資源、技術背景和品牌影響力上，至少要有一項能對宏安新區建設形成強有力的補充和提升，比如在綠色建築技術上有核心專利的龍頭，或者在國際資本運作上有成熟渠道的頂尖投行，我們必須守住寧缺毋濫的基本原則，否則引入的就不是助力，而是掣肘和麻煩。」
「至於『結構』……」陸明塵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沙發扶手上劃過一個代表權重的符號，「核心控製權必須牢牢掌握在我們周氏集團手中，這些都要體現在董事會席位、關鍵決策的一票否決權、核心地塊和重大項目的直接管理權上。新夥伴可以參與分紅，可以共享部分資源，但在宏安新區的戰略方向和關鍵節點上，我們周氏集團必須占據絕對的主導地位，我們可以出讓一部分『利潤』，但絕不能讓出『方向盤』。」
他頓了頓，皺眉沉思了片刻，隨即繼續補充道：「另外，新夥伴的引入方式也需要進行一番精心的謀劃，直接出讓原始股權是下策，稀釋太快，後患無窮。優先考慮以項目子公司或特定優質地塊的開發權為載體，進行定向增資擴股，或者成立專項的合作基金，這樣既能滿足引資要求，又能最大限度將新夥伴的權益與周氏主導的具體項目綁定，避免他們對宏安新區這盤大棋指手畫腳。」
陸明塵條理分明，直指核心，既明確指出了引入外力的必要性，又牢牢抓住了項目控製權的命脈。
周正國聽著，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眼中欣賞之色愈濃。
陸明塵給出的每一條建議，都令他感到十分的滿意。
「好！」周正國忍不住一拍大腿，「明塵，你這番話，句句切中要害！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門檻』和『結構』，就是這盤棋的棋眼！有了這個方向，我心裡就有底了，具體的方案框架，我會讓戰略部和法務部牽頭，冰清總協調，你從專業的角度全力配合，把『門檻』的細則和『結構』的防火牆，給我築得紮紮實實！務必要讓上麵滿意，讓新夥伴覺得物有所值，更要讓我們周氏始終立於不敗之地！」
「明白。」陸明塵點頭應下。
周正國滿意地點點頭，身體靠回椅背，眉宇間雖仍有凝重，但那份掌控全局的從容氣度已然回歸，「那就這樣，明濤這次辛苦了，放兩天假好好休息一下，明塵，你也去忙吧，方案的事，我們隨時溝通。」
兄弟二人起身告辭。
陸明塵神色如常，步伐沉穩地走出董事長辦公室。
陸明濤跟在後麵，看著堂哥挺拔如山的背影，又想起剛才那番高談闊論。
他張了張嘴，想問問堂哥剛才那些「門檻」、「結構」到底意味著什麼，最終卻隻是更加用力地抿緊了嘴唇，將那點茫然和敬畏深深壓在了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