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塵站在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視野裡是宏安新區的沙盤縮影,心緒卻像一團亂麻。
連日來的高壓像無形的藤蔓,緊緊纏繞著他的神經。
宏安新區項目雖暫獲喘息,王懷仁的陰影卻並未真正散去;而林美娜那邊,一場慘烈的戰爭終於塵埃落定,過程異常的驚險,但總算是贏了。
壓在心頭最沉重的那塊巨石被挪開,留下的卻不是輕鬆,而是一種被透支後的疲憊,以及……一份沉甸甸的、無法回避的歉意。
這份歉意,清晰地指向一個人——沈冰清。
她離去時那清冷寂寥的背影,她信息裡那句看似體貼卻字字如芒刺的「專注處理你那邊的事情」,還有更早之前,在會議室裡,她那短暫掠過自己,帶著審視與一絲難以言喻失落的復雜眼神……一遍遍在陸明塵的腦海中回放,他知道,那道他自認為是在保護她的屏障,已經在他們之間劃下了一道冰冷的鴻溝。
他並非有意隱瞞,林美娜的遭遇太過特殊,他不願她也卷入這灘渾水,更害怕那些復雜的糾葛會讓她產生不必要的誤會,玷汙了他們之間那份純粹而珍貴的默契。
可結果呢?他的「保護」卻成了對她的知情權與信任感最直接的傷害。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陸明塵轉過身,辦公室內隻亮著桌上一盞孤燈,光線將他挺拔的身影拉長,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顯得有些孤寂。
他拿起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懸停片刻,終於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電話接通,沈冰清清冽如泉的聲音傳來,「陸總?」
「冰清。」
陸明塵的聲音比平日低沉了些,透著一絲沙啞,「今晚……有空嗎?想請你吃個飯。」他頓了頓,補充道,「有些事,我覺得……應該跟你說一下。」
電話那頭有幾秒鍾的沉默。
陸明塵幾乎能想象出沈冰清微微蹙起眉心的樣子。
「好。」她的回答簡潔依舊,聽不出太多情緒。
陸明塵鬆了口氣,隨即又感到一種即將麵對審判般的緊張。
放下手機,陸明塵長長地籲了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的一部分,但心髒卻跳得更沉。
他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拿起西裝外套。
今晚,他會將林美娜的事情,從頭到尾,包括那份因孝心而生的不忍,以及那筆「投資」背後的復雜心態,毫無保留地告訴她,他要讓她知道,他陸明塵行事,坦坦盪盪。
陸明塵走出辦公室,穿過燈光通明卻已略顯空曠的辦公區,來到沈冰清的辦公室外,她正好也已收拾妥當,拎著手提包走了出來。
兩人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沈冰清的眼神平靜無波,陸明塵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走吧。」陸明塵低聲道。
沈冰清微微頷首,兩人並肩而行,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向電梯。
一路無話,隻有規律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回響。
電梯平穩下行,當電梯門在一樓大堂「叮」一聲打開時,兩人並肩邁步而出,朝著旋轉玻璃門走去。
然而,剛走出沒幾步的距離,陸明塵的腳步就釘在了原地。
走在他身側的沈冰清,腳步也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旋轉玻璃門外,一抹纖細的身影,靜靜地佇立在周氏集團氣派的大樓入口處,與周圍行色匆匆,西裝革履的精英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穿著一件素淨的米白色連衣裙,襯得她身形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昨天那場生死追擊的驚悸似乎還未完全從她眼中褪去,眼底深處似乎還殘留著一種驚弓之鳥般的脆弱,而此刻,這脆弱卻又被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亮光點燃了一些。
是林美娜。
她懷裡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束花,不是常見的嬌艷玫瑰或百合,而是幾枝清雅的白色洋桔梗,間或點綴著幾朵淡紫色的雛菊,用素色的牛皮紙包裹著。
她微微垂著頭,視線落在那束花上,像是在積蓄勇氣,又像是在躲避周遭或好奇或審視的目光。
陸明塵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這一刻,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該死的巧合!這要命的時機!他剛剛鼓起的勇氣,瞬間被這猝不及防的相遇碾得粉碎。
他幾乎能感覺到身後有一道猶如實質的冷氣,此刻正順著他的脊椎一路爬升,帶來刺骨的寒意。
沈冰清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極快地在林美娜身上掃過,那身與這棟摩天大樓格格不入的素舊衣裙,那張過分蒼白卻難掩驚人美貌的臉龐,那束被她小心翼翼捧在胸前的花,還有……她出現在這裡的意圖。
幾乎不需要任何推理,沈冰清瞬間就將所有的線索串聯起來:陸明塵連日的心神不寧、刻意避開她的眼神、那個含糊其辭的「朋友的法律糾紛」,原來,都是為了她,原來,他那些她無法觸及的「重要事務」,就是這個叫林美娜的女人。
一絲悲涼的感覺,像淬了毒的針,瞬間刺穿了沈冰清強行維持的平靜表象,但她強大的自製力在千分之一秒內接管了一切,她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清冷無波的表情,連嘴角的弧度都未曾改變分毫。
隻有離她最近的陸明塵,才能從她瞬間收緊又立刻放鬆的下頜線,以及那雙驟然變得更加深邃、仿佛凝凍了千年寒潭的眼眸深處,捕捉到那洶湧而過的風暴,震驚、恍然、被欺騙的刺痛,以及一種被冒犯了領地的慍怒。
她與陸明塵並肩而立,隔著透明的玻璃旋轉門,看向門外的林美娜。
她目光沉靜,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林美娜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
當她的視線穿過玻璃旋轉門,捕捉到並肩走出的陸明塵和沈冰清時,那雙剛剛還帶著一絲期冀亮光的眼睛,瞬間蒙上了一層慌亂和受傷。
她抱著花束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旋轉門無聲地滑動,將傍晚淩冽的冷空氣和外麵世界的喧囂一並帶入這溫暖的大堂。
林美娜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抱著那束花,一步步走了進來。
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回響,每一步都像踩在陸明塵繃緊的神經上。
她徑直走到陸明塵麵前,距離很近,近得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
她仰起臉,蒼白的麵容努力擠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但那笑容脆弱得如同初春枝頭將融的薄冰,隨時可能碎裂。
「明塵。」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目光專注地隻看著他一個人,仿佛旁邊的沈冰清隻是一道並不存在的影子,「我……我是來謝謝你的,謝謝你不顧危險幫我,謝謝你……救了我。」
她將懷裡的花束往前遞了遞,那束白色的洋桔梗和淡紫色雛菊在明亮的大堂燈光下顯得格外素淨,卻也格外刺眼,「我……我不知道該買什麼好,這個……希望你喜歡。」
陸明塵隻覺得喉嚨發緊,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下意識地想退後半步與林美娜拉開距離,雙腿卻僵硬得如同灌了鉛,他幾乎能感覺到身側沈冰清散發出的越來越冷的低氣壓。
沒等陸明塵做出任何反應,無論是接花,還是開口解釋這該死的局麵,一個平靜無波的女聲在他身側響起。
「林小姐。」
沈冰清終於開口了。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投入死水的冰石,瞬間凍結了周遭的空氣。
她微微眯了眯眼,目光終於落在了林美娜臉上,那眼神平靜得像是在看一份需要評估的報告,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疏離感。
林美娜遞花的動作僵在半空,她有些愕然地轉頭看向沈冰清,眼底的慌亂更甚。
沈冰清迎著她的目光,唇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語氣平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謝謝你的心意,不過,明塵今晚已經和我約好了要共進晚餐。」
她頓了頓,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陸明塵緊繃的側臉,繼續補充道,「他有些重要的話,需要單獨對我說。」
「單獨」兩個字,被她咬得異常的清晰。
空氣瞬間凝固了。
陸明塵感覺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
沈冰清的話,表麵上是在陳述事實,但那份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言外之意,那份隱含的「他今晚的時間隻屬於我一個人」的占有欲,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林美娜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經上。
果然,林美娜臉上那點強撐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蒼白的臉頰上迅速湧起一抹病態的紅暈,不是因為羞澀,而是因為被排斥、被「驅逐」的憤怒和委屈。
她抱著花束的手臂微微顫抖起來,目光猛地從沈冰清臉上移開,再次死死釘在陸明塵的臉上,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和被孤立的控訴。
「單獨?」
林美娜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尖利,像被逼到絕境的小獸發出的嘶鳴。
她甚至忘記了身份,忘記了場合,隻憑著一股本能的沖動,「沈總這話說的……嗬,說得好像明塵是你的私人物品一樣。」
她向前逼近了極小的一步,雖然身高不及沈冰清,氣勢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目光灼灼地逼視著沈冰清:「他是你男朋友嗎?你們是情侶關係嗎?如果不是,沈總又憑什麼替他決定他今晚的時間歸屬?憑什麼替他拒絕別人的謝意?」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又狠又準地紮向沈冰清刻意維持的冷靜麵具。
「轟」的一聲!
林美娜這連珠炮似的反問,尤其是最後那句直刺核心的「你們是情侶關係嗎」,如同一道驚雷,狠狠劈在沈冰清的理智防線上。
她臉上的平靜麵具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那雙清冷如寒星的眼眸猛地收縮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利刃刺中,她挺直的背脊幾不可察地晃了晃,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支撐的力量,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狼狽、刺痛和被戳穿某種隱秘期待的羞憤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是啊!
她憑什麼?
他們之間,除了日益默契的工作夥伴關係,除了那些在深夜電話裡關於宏安新區數據討論時滋生的若有似無的悸動,除了指尖偶爾相觸時那短暫的心跳加速……還有什麼?
沒有告白,更沒有確立關係。
她沈冰清,周氏集團高高在上的戰略部副總監,此刻站在這裡,以什麼立場去宣告自己對陸明塵的「所有權」?去排斥另一個女人的靠近?
林美娜這句直白到近乎殘忍的反問,像一麵冰冷的鏡子,瞬間照出了她隱藏在冷靜外表下的那份尚未成形卻已然存在的占有欲和期待,這份期待,此刻被赤裸裸地暴露在燈光下,暴露在陸明塵和林美娜麵前,顯得如此……可笑而自作多情。
沈冰清的臉上瞬間褪去了最後一絲血色,變得比林美娜更加蒼白。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死死卡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雙總是閃爍著睿智光芒的眼眸,此刻隻剩下一絲難以掩飾的空洞和難堪。
她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在陸明塵麵前,感到了一種無地自容的狼狽,她甚至不敢去看陸明塵此刻的表情,生怕在那雙眼睛裡看到驚訝、尷尬,或者……憐憫。
陸明塵看著眼前劍拔弩張的兩個女人,看著沈冰清眼中那瞬間碎裂的冰冷和難以掩飾的悲傷,看著林美娜臉上那種孤注一擲的執拗和依賴,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煩躁猛地攫住了他。
他理解林美娜的委屈和依賴,她剛剛從深淵裡掙紮著爬出來,他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更心疼沈冰清的難堪,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向林美娜示弱,但林美娜那句誅心之問,無疑撕開了她最不願麵對的、關於兩人關係的模糊地帶。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該死的修羅場必須立刻結束!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
他不再猶豫,果斷地向前一步,身體巧妙地隔在了兩個女人的中間,將她們充滿火藥味的對視強行切斷。
「明濤!」陸明塵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穿透了凝滯的空氣。
一直像個隱形人般站在不遠處柱子陰影下,努力降低存在感卻看得目瞪口呆手心冒汗的陸明濤,被這突如其來的點名驚得一個激靈,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挺直了背脊,快步跑了過來:「在!」
陸明塵沒有看林美娜,目光直接落在陸明濤身上,語速快而清晰,斬釘截鐵:「你開車,立刻送林小姐回去,她的新地址你知道,確保將她安全送到家。」
他的聲音裡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啊?哦!好!好的陸總!」陸明濤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忙不迭地點頭,隨即小心翼翼地轉向林美娜,臉上堆起一個盡量和善卻又難掩尷尬的笑容,「林小姐,您看……車就在外麵,咱們先……先回去?」
林美娜抱著花束的手猛地收緊,花莖幾乎要被折斷,她抬頭看向陸明塵,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裡瞬間蓄滿了淚水,夾雜著震驚、受傷和濃烈的不甘,她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想質問,想留下,但陸明塵此刻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硬和不容置喙,那裡麵沒有半分她所熟悉的溫和與縱容,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
「明塵……」她的聲音裡隱隱帶著一絲哭腔,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委屈。
「回去!」
陸明塵出言打斷她,聲音低沉,不容置喙,「你需要休息,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他刻意避開了她的目光,那裡麵透著難以掩飾的依賴和控訴,讓他心頭也泛起一陣刺痛,但他知道,此刻任何猶豫和心軟,隻會讓局麵更加失控,對林美娜和沈冰清都是更深的傷害。
林美娜的身體晃了晃,眼中的光亮漸漸熄滅,隻剩下灰敗和絕望。
她死死地咬著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最終,她沒有再看陸明塵,也沒有看沈冰清,隻是猛地轉過身,將那束精心準備的洋桔梗雛菊花束,重重地塞到旁邊手足無措的陸明濤懷裡,然後低著頭,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快步朝著大門外走去。
她的背影單薄而決絕,透著一股被全世界拋棄的孤寂。
陸明濤抱著那束花,看看林美娜的背影,又看看自家堂哥冷峻的側臉和旁邊沈總那冷若寒霜般的臉,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趕緊小跑著追了出去:「林小姐!等等我!車在這邊!」
旋轉門再次無聲地開合,將林美娜單薄的身影和陸明濤匆忙追趕的樣子吞沒在漸深的暮色裡。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籠罩下來,比之前更加沉重。
沈冰清依舊站在原地,身姿筆挺,像一尊冰雕。
她微微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所有翻湧的情緒。
隻有那緊握著手提包的手,泄露了她內心極致的緊繃。
剛才林美娜的質問像一把冰冷的銼刀,反復刮擦著她的驕傲和自尊。
陸明塵轉過身,麵對著沈冰清。
他看著她低垂的眼睫,看著她緊抿的嘴唇,看著她那隻泄露了內心風暴的手,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伸出手,想輕輕碰觸她的手臂,卻在半途停住,最終隻是低聲道:「冰清,我們走吧,找個安靜的地方,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
沈冰清終於緩緩抬起眼,她的目光很平靜,平靜得如同暴風雨過後的深海,深邃而看不到底,那裡麵沒有憤怒,沒有指責,隻有一種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的疲憊,以及一絲深深的疏離。
她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率先轉身,朝著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黑色的奧迪A8L平穩地滑入車流。
陸明塵親自駕車,他目視前方,雙手穩穩地握著方向盤,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車廂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無形的壓力,他知道,沈冰清在等,等一個遲來的解釋,他需要開口,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在安靜的車廂裡顯得格外清晰:「冰清,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心裡有很多疑問,也有很多……不舒服,對不起,是我一直瞞著你。」
他沒有看沈冰清,目光依舊看著前方流動的車燈,仿佛這樣才能讓他更容易的組織語言。
「林美娜……」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我上次跟你提過的那個遇到法律糾紛的『朋友』,就是她。」
他開始講述。
他講述了林美娜母親病逝後,她如何被無良的MCN公司「星耀時代」用天價合同陷阱和死亡威脅拖入深淵,講述了那條絕望的求救短信如何打破了他內心短暫的平靜。
他詳細描述了網絡暴力如何鋪天蓋地的湧向林美娜,趙坤如何喪心病狂,以及他如何調動李振東進行法律反擊,如何安排陸明濤暗中保護,又如何驚險地挫敗了那場蓄意的謀殺。
他的敘述冷靜、客觀,條理清晰,如同在匯報一個重要的項目進展,他強調了林美娜那份為救母不顧一切的孝心與韌性,強調了那份「賣身契」合同的卑劣和趙坤的凶殘,也強調了陸明濤在關鍵時刻那非人的反應速度所起到的決定性作用。
「我幫她,最初確實是因為那份交易帶來的責任。」
陸明塵的聲音低沉而坦誠,「我付了錢,拿到了我需要的東西,某種程度上,我們兩清了。但後來……看著她為了救母親付出了一切,看著她剛失去至親就又被推進另一個深淵,看著她被那些汙言穢語淹沒,甚至差點被車撞死……」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指關節發出輕微的聲響,「我無法袖手旁觀,那份孝心,那份在絕境中依舊不肯放棄的韌性……讓我無法把她僅僅當作一個『交易對象』。」
他側過頭,第一次看向副駕駛座上的沈冰清,她的臉微微側向窗外,城市的流光在她精致的側臉上明明滅滅,看不清表情。
他繼續說道:「不告訴你,不是心虛,也不是覺得你不該知道,冰清,我陸明塵做事,光明磊落,沒有什麼不能對人說的,隻是……」他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澀然,「她的處境太糟了,涉及隱私,涉及那些骯髒的交易細節,涉及人身安全,甚至涉及死亡威脅,我不想把你卷進這種麻煩裡,不想讓你看到這些……汙糟的東西,更怕……」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更怕你會因此產生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他重新看向前方,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和坦然。
車廂內再次陷入沉默,隻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鳴和窗外模糊的車流聲。
沈冰清一直安靜地聽著,她的姿勢幾乎沒有變過,像一尊凝固的玉雕。
過了許久,久到陸明塵幾乎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時,沈冰清那清冽而帶著一絲疲憊的聲音,才緩緩響起,打破了沉寂:
「理由很充分。」她的語調很平,聽不出褒貶,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邏輯也很清晰,從商業角度,從人性角度,你的選擇和行為,都無可厚非。」
陸明塵的心微微提起,靜靜等待著下文。
沈冰清終於緩緩轉過頭,看向他,車窗外流動的光影掠過她的眼眸,那雙總是清澈銳利的眼睛裡,此刻盛滿了陸明塵從未見過的復雜情緒,有理解,有疲憊,有深深的失望,還有一種……仿佛隔著一層磨砂玻璃般的疏離。
「但是,陸明塵……」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地敲打在陸明塵的心上,「你有沒有想過,我需要的是什麼?」
陸明塵心頭猛地一沉。
「我不是你宏安新區項目裡需要評估風險、權衡利弊的某個環節,也不是你辦公室外那些需要被『保護』起來、遠離『汙糟』的易碎品,我是沈冰清,是你的合作夥伴,是……至少我以為,是可以為你分擔壓力,與你共享信息的人。」
她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努力壓下翻湧的情緒,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可你對我選擇了隱瞞,你把我隔絕在你的『重要事務』之外,用你自以為是的『保護』。你讓我像個傻子一樣,看著你疲憊焦慮,看著你心神不寧,看著你……為了另一個女人調動私人資源、徹夜難眠,而我隻能在一旁猜測、擔憂,甚至是煎熬。」
她看著陸明塵瞬間變得錯愕和愧疚的臉,輕輕搖了搖頭,唇角扯起一個極苦澀的弧度:「信任是雙向的,你擔心我的『誤會』,卻恰恰用你的不信任,在我心裡種下了最大的疑慮和隔閡,剛才在公司樓下……」她頓了頓,沒有提林美娜那句誅心的質問,但陸明塵知道她指的是什麼,「那種感覺,很糟糕,陸明塵,真的很糟糕。」
她的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難以抑製的脆弱:「我現在……腦子很亂,我需要一些時間。」她移開目光,重新看向窗外飛速倒退的流光溢彩,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我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我們之間,現在……到底算什麼。」
「就在這裡停吧。」她忽然開口,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清冷,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疏離。
陸明塵下意識地踩下剎車,車子在距離餐廳不到十米遠的路邊緩緩停住。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喉嚨卻像是被卡住了一般,解釋?道歉?此刻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沈冰清沒有看他,動作利落地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
「陸總。」
她站在車外,夜風吹動她耳畔幾縷碎發,她的側臉線條在光影中顯得異常的冷硬,「謝謝你的坦誠,飯就不吃了,早點休息。」
說完,她沒有絲毫停留,甚至沒有再看陸明塵一眼,挺著筆直的背脊,轉身,身影很快融入那片璀璨的光影之中,消失不見,隻留下一個決絕而孤清的背影。
陸明塵坐在駕駛座上,手還搭在方向盤上,保持著剛才剎車的姿勢。
引擎沒有熄火,低沉的嗡鳴聲在封閉的車廂內回盪,襯得周圍更加死寂。
他望著沈冰清消失的方向,餐廳明亮的玻璃門開合,映出裡麵觥籌交錯的模糊人影,卻再也尋不到那抹清冷的身影。
車窗隔絕了外麵的喧囂,卻放大了他內心的空茫。
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肢百骸洶湧襲來,瞬間將他淹沒。
他緩緩地將額頭抵在方向盤上,閉上了眼睛。
商場上的縱橫捭闔,似乎都從未讓他感到如此刻般的無力與挫敗。
修羅場的硝煙散盡,留下的,隻有更深的溝壑與徹骨的疲憊。
信任的裂痕需要時間去彌合,而沈冰清最後那句「我們之間,現在……到底算什麼」,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在霓虹閃爍的夜色裡,久久回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