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一生同舟濟,夫妻一體,榮辱與共,你欠了她的,有愧於她,你要還,我絕無二話,自當是同你一起償還。」
「可你為了償還她,卻將我踹下水,讓我淹死在水裡,那就不能了。」
「你也不必再問我為何現在要棄了你另選他人。」
「試想,你我同坐一舟,舟上隻能坐兩人,將要到達彼岸了,你為了給旁人騰出位置,將我踹下去,重來一次,我不願再上你這條舟,也是情理之中。」
「你但凡是有良心些,便不要再在羨陽城糾纏我,回去平州城,去打你的天下,去報你的血海深仇,去娶你的林清凝,如此,你不會對不起她,也不會對不起我了。」
「不會了!不會了!」燕行川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同她解釋道,
「我現在已經知道她在哪裡,已經派人去找她了,她會活得好好的,這一輩子,我定然不會......」
「你還不明白嗎?」崔姒將手抽了回來,豁然起身,
「我隻是想同你說,此生我不願與你再同路了,惟願此後陌路殊途,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懇請你,不要再來糾纏我了,放過我行不行?」
「你背負的東西太多太重了,總有千千萬萬個無可奈何,今朝會有林清凝,明朝便會有木清凝,做你的妻子實在是太累了,而且隨時有可能被你所拋棄。」
「想到再與你走一回人生路,我便日日夜夜如鯁在喉,膈應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我隻想過一些輕鬆點的日子,在羨陽城陪著祖母,難不成不行?
你口口聲聲說在意我,將我放在心裡了,為何還要逼我去做我不願做的事情,為何不能成全我?」
為何不能成全你?
為何不能放過你?
燕行川的手微微顫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有些想笑,卻也笑不出來。
明月光落在窗台上,落下片片光影,夜風吹起紗簾隨風起揚,珠簾碰撞叮叮當當......
明月光是白無暇,眼前人是心上人。
可明月光可望而不可及,摸上去,全然是空。
眼前人亦是遙不可及,仿佛是隔著千山萬水,日月星辰。
今日之前,他總以為,再相見,他們便能重聚,卻不想,她隻想此生與他永別,此後...此後再無相見。
燕行川想了許久許久,久到方才她潑在他臉上,濺在地麵上的酒已經乾枯,他才恍恍惚惚回神。
「那燕渡呢?你不要我,也不要他了嗎?」燕行川放緩了聲音問她,
「你懷胎十月生下他,又將他養大,他對你向來孝順關懷,勝過我這個父親不知道多少倍,難不成你就舍得他了?」
說起燕渡,崔姒頓了頓。
燕行川見她有片刻的遲疑,眼中又升起了希望:「阿姒,你想想他,他......」
崔姒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底又是一片清明:
「他的事情我也想得很清楚了,我確實也在乎他舍不得他,可我的一生也是一生,我也想過好我的一生。」
「他日我再嫁,若是有緣,他仍舊是我的孩子,我必然會百般疼愛他,若不是,那或許就是今生無緣了。」
「在此,我也求你一件事,若是他與你的緣分比較多,將來會是你的孩子,也請你念在這兩世親緣的份上,多關心愛護他一些。」
她這是不要他,連孩子都不要了。
燕行川的心仿佛都被她挖出一塊來,好像都空了。
又好似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所在意的東西,全數都沒有了。
他的家人早已一個都不剩,他的妻子不要他了,孩子也沒有了。
天地茫茫,唯有他孑然一身,苟活於世。
他不曾求過至尊皇位,萬人敬仰;也不曾求過一生輝煌,青史留名。
他所求的,不過隻是想做他的燕三郎,父母、叔伯、兄弟姐妹,還有他的妻兒都陪伴在他的身邊,他是勤勤勞勞謀生也罷,是紈絝自在也好。
都好。
都好。
可到了此刻,好像...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你當真是那麼絕情,連孩子都不要了,便不能...便不能再信我一回,我保證...保證不會對你不好,也不會再讓你傷心難過,你......」
「和你在一起,便是我覺得最難過煎熬的事情。」
燕行川被這話哽住了,好不容易憋出幾句為自己求情的話,竟然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而在此時,崔姒突然上前來,如同曾經那樣,伸手為他整理衣裳。
燕行川頓住,伸手抱她:「阿姒,你......」
崔姒認認真真地為他整理好衣裳:「上一世,你一直不肯放我走,讓我處在那樣尷尬的境地,被世人嘲笑譏諷,今時今日,你便將上一世沒做完的事情,都做完吧。」
「你若是對我有一些真心,或是夫妻之情,哪怕隻有一點點,便成全我吧,放了我,讓我此生平靜安穩,無憂無慮。」
「若是有來生......」
「來生?還有來生你會還我嗎?」
「我不知道。」崔姒掙開了他的手,往後退幾步,「若是再有來生,你我便兩清了,到時候,我也不記恨你了。」
「那我若是來糾纏你?」
「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崔姒笑了笑,「人生路漫漫,或許那時候的心情便與此時不同了呢。」
燕行川也笑了笑:「那我來生再來。」
「好啊。」崔姒一口應下。
燕行川又道:「來生我指不定就是個紈絝子弟,你大約是看不上我了。」
崔姒道:「那不一定,指不定我來生想做一個潑婦呢,到時候你做紈絝我做潑婦,開開心心的,也是絕配,不過你出去玩的時候,也要帶上我。」
「今日無事,勾欄聽曲。」
大約是想得太美了,燕行川笑出聲來:「對,勾欄聽曲。」
崔姒又道:「天色很晚了,你該回去了。」
燕行川臉上的笑容淡去,但還是應下:「對。」
是他該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