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祈安牽著溫令儀的手,一步步走下那站了二十餘年的禦階,將身後喧囂的慶典與沉甸甸的江山,一並交給了年輕而可靠的肩膀。沒有留戀,隻有釋然與期盼。他們並未在慶寧宮久居,將宮務妥善交接後,便如同尋常富貴人家的老爺夫人一般,隻帶了少數貼心侍從,輕車簡從,悄然離開了京城,一路向北,往大周而去。
馬車行駛在官道上,窗外是熟悉的田野山川,心境卻已截然不同。裴祈安握著溫令儀的手,笑道:「忙碌半生,總算能陪夫人好好看看這萬裡河山了。」
溫令儀靠在他肩頭,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致,眼中帶著輕鬆的笑意:「是啊,去看看阿姐,看看草原,也看看鼎兒那孩子選了個怎樣的姑娘。」
他們此行,與其說是探親,不如說是一場遲來的悠長假期。沒有政務纏身,沒有奏章催逼,行程隨心所欲。時而在一處風景秀麗的城鎮盤桓數日,品嘗當地美食;時而繞道去查看一下當年移民安置點的現狀,與百姓閒話桑麻;時而在某處山明水秀之地駐足,裴祈安垂釣,溫令儀采花,仿佛要將過去錯失的閒情逸致都彌補回來。
抵達大周大宛皇城時,已是初夏。草原上天高雲闊,綠草如茵,一派生機勃勃。蕭玄策與溫令容親自出城相迎,姐妹兄弟相見,自是一番唏噓與歡欣。卸下了帝王的沉重冠冕,裴祈安與蕭玄策這兩位連襟,更像是久別重逢的老友,白日裡並轡馳騁,縱馬草原,夜晚則圍著篝火,飲酒暢談,說起當年並肩作戰的往事,說起兒女們的成長,笑聲朗朗,仿佛都年輕了許多。
就在裴祈安與溫令儀抵達大宛皇城後不久,大周儲君蕭鼎與蘇日娜的婚期也定了下來,就在三個月後。整個大宛皇城乃至大周,都開始為這場儲君大婚忙碌起來。
蕭鼎已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成長為一個沉穩乾練、英武不凡的儲君,在平定內亂和推行新政中樹立了極高的威望。而他所選的太子妃蘇日娜,出身草原顯赫家族,其父兄在削藩中立場堅定,功勛卓著。蘇日娜本人不僅容貌明媚,更難得的是性格爽朗大氣,騎術精湛,頗有草原兒女的風采,與蕭鼎站在一起,宛如璧人。
婚禮完全依照草原最隆重的傳統進行。大宛皇城內外,彩旗招展,各部族首領紛紛帶著最珍貴的禮物前來祝賀。婚禮當天,蕭鼎身著傳統新郎禮服,騎著白色的駿馬,在浩浩盪盪的迎親隊伍簇擁下,前往蘇日娜家族所在的營盤迎親。經歷了熱鬧而有趣的「攔門」儀式後,終於將盛裝打扮、如同草原上最嬌艷薩日朗花的新娘迎回。
盛大的婚宴設在遼闊的草原上,數以千計的賓客席地而坐,美酒如河,烤肉飄香。能歌善舞的草原兒女們燃起巨大的篝火,跳起歡快的安代舞,歌聲嘹亮,祝福著這對新人。裴祈安與溫令儀、蕭玄策與溫令容坐在主位,看著在眾人祝福中完成儀式、臉上洋溢著幸福光彩的蕭鼎與蘇日娜,眼中都充滿了欣慰。
「看到鼎兒成家立業,我這心裡,才算真正踏實了。」溫令容握著妹妹的手,輕聲說道,眼中淚光閃爍,那是喜悅的淚水。
溫令儀反握住姐姐的手,笑道:「阿姐放心,鼎兒是個有擔當的孩子,蘇日娜也是個好姑娘,大周的將來,必定越來越好。」
這場充滿草原風情的盛大婚禮,持續了整整三日。它不僅是一場喜慶的儀式,更象征著大周在經歷了內部變革後,新舊勢力的融合與新秩序的鞏固,充滿了欣欣向榮的希望。
婚禮結束後,裴祈安與溫令儀並未立刻離開。他們在大宛皇城又住了下來,享受著難得的悠閒與親情。蕭玄策與溫令容也暫時放下了部分政務,陪著他們四處遊玩。
他們去了當年狼居胥山古戰場,如今那裡早已恢復了寧靜,隻有風中似乎還隱約回盪著當年的金戈鐵馬;他們去了水草最為豐美的牧場,看牧民們馴馬、擠奶、製作奶食,體驗最純粹的草原生活;他們甚至深入了一些剛剛歸附朝廷、正在推行新政的部落,親眼看到了中央集權給普通牧民帶來的安定與希望。
閒暇時,姐妹倆常在帳中說著體己話,回憶著少女時光,感慨著歲月流轉。裴祈安則與蕭玄策或是縱馬狩獵,或是在河邊垂釣,或是僅僅對坐品茗,談論著治國心得、養生之道,以及對兒孫輩的期許。
半年的時光,在溫馨與愜意中飛快流逝。秋風漸起,草原開始染上金黃,裴祈安與溫令儀的歸期也近了。他們心中牽掛著京城那對年幼的孫兒,也知道裴佑璽與蕭曦雖能乾,但初掌江山,定然不易,他們回去,哪怕隻是安靜地待在慶寧宮,也是一種無形的支持。
離別之日,大宛皇城外,秋風蕭瑟。溫令容抱著妹妹,淚濕衣襟,萬分不舍。蕭玄策與裴祈安用力擁抱,一切盡在不言中。蕭鼎與蘇日娜恭敬行禮,承諾會治理好大周,不負期望。
「阿姐,姐夫,保重。有空了,就回大昭來看看我們,看看承燁和承煜。」溫令儀拭去眼角的淚,笑著說道。
「一定!等這邊局勢再穩定些,我們就去!」溫令容連連點頭。
馬車緩緩啟動,載著裴祈安與溫令儀,踏上了歸途。將草原的遼闊與親情的溫暖,深深珍藏於心。
回到大昭京城,裴佑璽與蕭曦帶著一雙已經會蹣跚學步、咿呀學語的孩兒,在宮門外親迎。看到父母安然歸來,神色間是卸下重擔後的輕鬆與滿足,裴佑璽與蕭曦也徹底安心。
裴祈安與溫令儀並未過多乾涉朝政,他們信守承諾,真正開始了頤養天年的生活。慶寧宮成了他們主要的活動範圍,宮苑深深,花木繁盛,十分清靜。他們最大的樂趣,便是含飴弄孫。
每日清晨或傍晚,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就會被乳母抱到慶寧宮。裴承燁作為哥哥,性子似乎更沉穩些,黑亮的眼睛充滿好奇;裴承煜則活潑好動,見人就笑。裴祈安會抱著孫子,指著宮牆上的螭吻告訴他們那是什麼;溫令儀則會拿著撥浪鼓,逗得孩子們咯咯直笑。稚子天真無邪的笑語,驅散了所有暮年的沉寂,讓慶寧宮充滿了生機。
偶爾,裴佑璽與蕭曦也會帶著奏章過來,一邊陪著父母孩子,一邊請教一些棘手政務。裴祈安往往隻是點撥幾句,引導他們自己思考,絕不越俎代庖。溫令儀則更關心蕭曦的身體和兩個孩子的生活起居,婆媳二人相處得如同親生母女。
這般寧靜祥和的日子,仿佛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然而,一則消息打破了這份平靜——溫令儀的父親,已致仕多年的老臣溫長安,病倒了。
溫長安年事已高,近年來身體本就時有不適,此次病勢來得凶猛,竟至臥床不起。太醫診治後,皆搖頭,言是年老體衰,油盡燈枯之兆,隻能用藥拖延,盡人事聽天命。
溫府上下,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溫令儀聞訊,立刻與裴祈安趕回溫府探望。看著病榻上父親那消瘦憔悴、氣息微弱的模樣,溫令儀心如刀割,強忍著才沒落下淚來。
就在眾人憂心忡忡之際,天成子竟飄然而至。
溫令儀見到恩師,瞬間忍不住眼淚了,像年幼時候一般。
天成子輕輕地搖頭:「阿寧已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參悟不透?生死從來都不是大事,莫要落淚。」
「師父,徒兒不孝,好久都沒去看望您了。」溫令儀扶著天成子坐在床邊。
天成子笑了:「你去哪裡看為師?為師這些年雲遊四海,算出來故友有難,特來相伴一程的。」
溫令儀知道,父親逃不過去這一劫了。
立刻吩咐大昭最快的消息網,往大齊、大周送信兒,兒女都在天涯海角,這一程得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