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南溪捧著那碗熱粥,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
粥的熱度透過粗瓷傳到她冰涼的指尖,卻驅散不了她心頭的寒意。
她抬頭看向薑瀛玉,對方正溫柔地笑著,眼角彎成兩道月牙,看起來純良無害。
「姐,你臉色還是不好。」
薑瀛玉伸手想摸她的額頭,薑南溪下意識地往後一縮。
薑瀛玉的手停在半空,臉上浮現出受傷的神色。
席硯南的輪椅無聲地滑近,他深邃的眼睛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最後落在薑南溪身上:「薑同誌病得不輕,應該去衛生所看看。」
「不用了,我回去躺躺就好。」
薑南溪勉強扯出一個笑容,眼睛卻忍不住往桌上瞟。
那兩個煎雞蛋金黃油亮,邊緣微微焦脆,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她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
薑瀛玉仿佛沒注意到她的窘迫,轉身對席曼婷說:「曼婷,去拿塊乾淨毛巾來,給姐擦擦臉。」
席曼婷不情不願地起身,臨走前還警惕地看了薑南溪一眼,那眼神活像防賊似的。
薑南溪心裡一陣刺痛,什麼時候起,連這個小丫頭都敢用這種眼神看她了?
「瀛玉,」薑南溪壓低聲音,「昨天我們在山上轉了一天,你確定沒找到雞蛋?」
薑瀛玉眨了眨眼,表情無辜得讓人挑不出毛病:「真的沒有啊,姐,你是不是太想吃雞蛋了?都出現幻覺了。」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要不這樣,等會兒我把這兩個煎蛋給你帶回去?」
薑南溪的臉瞬間漲紅。
這算什麼?
施舍嗎?
她薑南溪什麼時候淪落到要她施舍的地步了?
「不用!」
她猛地站起來,眼前卻一陣發黑,差點栽倒。
薑瀛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手掌溫暖乾燥,與薑南溪自己冰冷汗濕的手形成鮮明對比。
「姐,你這樣不行。」薑瀛玉轉頭對席硯南說,「硯南,我和曼婷送姐去衛生所吧。」
席硯南點點頭:「路上小心。」
薑南溪想拒絕,但她的腿軟得像麵條,根本使不上力氣。
薑瀛玉和剛回來的席曼婷一左一右架著她往外走,剛出門就碰上了幾個挑水回來的婦女。
「喲,這不是薑同誌嗎?這是咋啦?」
領頭的王嬸子放下水桶,關切地問道。
薑瀛玉嘆了口氣:「我姐昨天跟我上山找野雞蛋,凍著了,現在發燒呢。我帶她去衛生所看看。」
「哎呀,這大冷天的上山乾啥呀!」王嬸子咂咂嘴,「野雞蛋哪有那麼好找,去年我家那口子轉悠半個月才摸著兩個。」
薑南溪想辯解,喉嚨卻像被火燒一樣,隻能發出幾聲嘶啞的咳嗽。
薑瀛玉輕輕拍著她的背,語氣滿是自責:「都怪我,不該帶姐走那麼遠的路。姐城裡來的,身子骨弱,哪經得起這麼折騰。」
「瀛玉你也別太自責,」另一個婦女插嘴道,「你姐自己非要跟著去,還能賴你不成?」
薑南溪瞪大眼睛,想反駁卻發不出聲音。
明明是薑瀛玉故意帶著她在山上兜圈子,怎麼現在倒成了她貪吃野雞蛋自找的?
去衛生所的路上,又遇到幾波村民。
每次薑瀛玉都會停下來,細聲細氣地解釋一番,語氣裡滿是關切和自責。
而薑南溪隻能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被架著走,連為自己辯解的力氣都沒有。
衛生所的老大夫給薑南溪量了體溫,三十九度五。
「這麼高的燒,再晚點來就要燒成肺炎了!」老大夫責備地看了薑瀛玉一眼,「怎麼照顧病人的?」
薑瀛玉眼圈一紅,低下頭:「是我不好,沒及時發現姐姐病了。」
席曼婷忍不住插嘴:「大夫,不怪我嫂子。是薑姐姐自己非要上山找野雞蛋,還非說是我嫂子藏了雞蛋不給她……」
「曼婷!」薑瀛玉輕斥一聲,「別亂說。」
老大夫搖搖頭,給薑南溪打了一針,又包了幾片藥:「回去多喝水,好好休息。這兩天別出門了,這天氣再凍著可不得了。」
回知青點的路上,薑南溪終於攢夠力氣,抓住薑瀛玉的手腕:「你故意的!」
薑瀛玉眨眨眼,一臉茫然:「姐,你說什麼?
「你明明……」
薑南溪的質問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
薑瀛玉連忙給她拍背,動作輕柔得像在照顧嬰兒。
「姐,你別說話了。等你病好了,我再帶你上山找野雞,好不好?」
薑瀛玉的聲音甜得像蜜,卻讓薑南溪後背發涼。
回到知青點,其他知青見薑南溪病得這麼重,都圍了上來。
薑瀛玉又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姐妹倆上山找野雞蛋」的故事,說到動情處還抹了抹眼角。
「薑同誌對你姐真好。」一個女知青感嘆道。
薑瀛玉羞澀地笑笑:「應該的。雖然,雖然姐姐有時候說話不太注意,但畢竟是我親姐呀。」
薑南溪躺在床上,聽著薑瀛玉明褒暗貶的話,氣得渾身發抖。
她想揭穿薑瀛玉的謊言,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眼睜睜看著薑瀛玉在眾人同情的目光中離開。
第二天一早,薑南溪的高燒退了些,但渾身仍像被碾過一樣疼。
她掙紮著爬起來,想去廚房找點熱水喝,卻聽到外麵幾個女知青的竊竊私語。
「聽說她為了幾個野雞蛋,硬拉著薑瀛玉同誌在山上轉了一天。」
「可不是嘛,回來就病倒了,還到處說薑瀛玉同誌藏了雞蛋不給她!」
「真沒想到城裡來的知青這麼貪嘴……」
「我聽大隊裡的人說,她以前在城裡就愛占妹妹便宜!」
薑南溪的手死死攥住門框,指甲都掐進了木頭裡。
一夜之間,怎麼全村都知道她「貪吃野雞蛋「的事了?
而且傳得這麼難聽!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走出去。
外麵的談話聲戛然而止,幾個女知青尷尬地看著她,眼神中帶著明顯的疏遠和鄙夷。
「你們聽我解釋,」薑南溪啞著嗓子說,「事情不是那樣的……」
「薑同誌,你病還沒好,快回去躺著吧。」一個女知青打斷她,語氣冷淡,「早飯我們會給你留的。」
薑南溪孤立無援地站在院子裡,寒風卷著枯葉從她腳邊掠過。
而此時,薑瀛玉正挎著籃子往村口的井邊走去。
她知道這個時間,村裡的婦女們都會在那裡洗衣服、聊天。
果然,還沒走近,就聽到了王嬸子的大嗓門。
「那個薑南溪啊,看著文文靜靜的,沒想到這麼不懂事……」
「就是,瀛玉多好一姑娘,天天忙裡忙外的,還被她姐這麼編排。」
「我聽說啊,她在知青點還說瀛玉壞話來著……」
薑瀛玉嘴角微微上揚,調整了一下表情,裝作剛到的樣子走過去:「嬸子們早啊。」
「哎喲,瀛玉來啦!」王嬸子熱情地招呼她,「這麼早來打水?」
薑瀛玉點點頭,把水桶放進井裡:「給曼婷熬點粥,她這兩天有點咳嗽。」
「你看看,多賢惠的媳婦啊!」王嬸子對其他人說,然後又壓低聲音,「瀛玉啊,不是嬸子多嘴,你那個姐姐,你還是離遠點好。」
薑瀛玉露出為難的表情:「可她畢竟是我姐。」
「親姐妹又怎麼了?」另一個婦女插嘴,「現在是什麼時候?她那種貪圖享受的做派,遲早要惹禍!你可別被她連累了。」
薑瀛玉低下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姐她其實人不壞的,就是有時候說話不太注意。」
「你啊,就是太善良了!」王嬸子拍拍她的肩,「聽嬸子的,少跟她來往。你看她一來就給你惹麻煩,昨天要不是你送她去衛生所,指不定燒成什麼樣呢!」
薑瀛玉點點頭,拎起裝滿的水桶:「嬸子們慢慢忙,我先回去了。」
轉身的瞬間,她臉上的擔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笑。
輿論的力量她太清楚了,一旦名聲壞了,薑南溪將寸步難行。
而這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