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鹿溪側臥在外間的榻上小息,淡綠色的裙擺垂落在榻邊,烏黑的墨發撩撥到身後,散在榻上,露出白淨的脖頸,白如玉脂的皮膚在春光微現之際戛然而止。
恰時,微風拂過,攀過窗戶撩撥了她鬢邊的發絲,也撩撥了陸淮序的心弦。
一時間,陸淮序隻覺心思煩亂,趕忙從她身上收回目光,垂下眼簾去看那篇來回數遍仍沒有讀完的文章。
可心緒早就飛向九霄雲外。
他的目光又越過手中的書卷探向外麵的鹿溪。
深邃且溫柔的眸子忽明忽暗。
是她,又不是她……
鹿溪的軀殼確實美麗,靈魂更是有趣。
他嘗試過主動接觸這具軀殼,卻生理性的排斥,然而來自心底的呼喚卻又令他不由自主地靠近。
他鋪好宣紙,提筆在紙上勾勒出一幅畫來。
畫中正是鹿溪酣眠的畫麵,不過仔細看的話,畫中的女子與鹿溪現在的容貌並無相似之處。
甚至可以說並不是一個人。
畫中的女子長著一張帶有嬰兒肥的鵝蛋臉,小巧高挺的鼻梁,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
陸淮序盯著畫上的人看的出神,筆尖上的墨汁滴落在少女的臉上。
他手忙腳亂的拿起紙,小心地吹了吹,放在桌子的一邊,等風乾後小心翼翼地卷起放在畫筒裡。
而裡麵早已放了許多一樣的宣紙。
但,陸淮序是最不喜歡作畫的。
他剛將畫卷放好,就聽他身邊的近侍奉新進來低聲稟報,「大人,紅袖姑娘來了。」
「讓她進來。」
奉新知道凡是關於鹿溪小姐的人或事,陸淮序都會特例準許,所以他進來之前就已經將紅袖帶了進來,在外麵侯著,隻等陸淮序傳喚。
紅袖話不多說,撿了重要的說,「大人,鹿小姐的二舅舅王煥淳已到京城,夫人命在下來喚小姐回去,一同迎接。」
王煥淳此來京城為了給鹿溪吊唁。
鹿鳴在鹿溪死的第二天早上救命人馬不停蹄地給南江傳信,奈何南江離京城山高水遠,盡管快馬加鞭,南江王家仍是在十五天之後收到信封,火急火燎地趕來,正好與再次送信報平安的人擦肩而過。
而今到了京城才得知自己哭了三四天的外甥女又活了過來,便火急火燎地要見上她一麵,以確保是真的。
陸淮序了解事情之後,輕輕地叫醒鹿溪。
鹿溪睡眼朦朧,「要走了麼?」
「你的舅舅來了,想見你一麵。」陸淮序在她耳畔低聲細語,聲音輕得縹緲,好似在夢中一般。
鹿溪還沒有清醒,腦子一團漿糊,聽到「舅舅」二字,腦子更是嗡嗡作響。
她哪裡來的舅舅?
陸淮序又在她耳畔道:「王夫人的親哥哥,你的親舅舅來看你了。」
這下,鹿溪清醒了,也明白了。
王煥淳,郭夫人提及過,說他不日要來京城看望她,讓她準備著,但最近她隻顧著往大理寺跑,卻把給忘了。
鹿溪輕拍了一下腦門。
真該死,居然把這件事給忘了。
她噌地一下從榻上坐起,彎腰提鞋。
「我先回去一趟,今天下午就不和你一起去大理寺了。」
說完一溜煙地跑了。
陸淮序在後吩咐奉新給她找了一輛馬車送她回去。
鹿府,前廳。
本該安靜的午後,前廳卻是傳出一陣陣的歡聲笑語。
鹿溪在門外整理好衣裳,讓丫鬟進去稟報。
「大人,大小姐回來了。」
鹿鳴先是一愣。
平時可沒見著鹿溪這麼規矩過,今日來了外祖家人,反倒規矩起來了。
她這是又在唱哪一出?
「快,讓大小姐進來。」
坐在鹿鳴身邊的錦衣男子身上無不透露著儒雅穩重,聽到外甥女在自家也是如此的拘束,心裡多少有些不好受。
不過臉上的笑容依舊不減。
但,在看到鹿溪的一瞬,王煥淳卻眼眶微濕。
五年了。
距離他們上一次見麵已經五年之久了。
曾經的稚嫩的小姑娘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而且更瘦了,也更像她的母親了。
三十多歲,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在親人相見時,露出了心底的柔軟。
他帶著久別重逢的激動,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鹿溪跟前,低頭仔細打量已經到自己肩頭的大姑娘,嘴角不住的顫抖,「我的溪兒受委屈了。」
一句話勝似千言萬語,將王煥淳壓在心底的思念訴說出來,他的眼中是滿滿的心疼。
然而鹿鳴在聽到這句話後,心裡一咯噔,笑容僵在臉上。
此話一出,便要興師問罪了。
王煥淳輕輕地拍著鹿溪的肩膀,有著說不出的情緒,「活著就好。」
鹿溪一言不發地看著麵前擦拭淚水的男人,不知怎麼地也跟著傷心起來,不受控製地道:「舅舅,溪兒好想你,溪兒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她的淚水像是冰山上融化的雪水不停地流淌。
王煥淳最疼愛鹿溪,聽到此話後,他的心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厲害。
他伸手拭去鹿溪臉上的淚水,努力地控製好情緒,但眼眶中積攢的淚滴還是落了下來。
屋子裡的氣氛也變得傷感。
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鹿秉撇嘴看著這令人觸動的一幕。
小聲罵著王煥淳是個偏心眼兒。
郭夫人為他們的相見而動容,像哄小孩一樣道:「大喜的日子,哭了可就不喜慶了。」
鹿鳴在一旁應和。
「好了,不哭了。」王煥淳輕輕地刮了一下鹿溪的鼻尖,笑著道。
鹿溪點點頭。
從看到王煥淳那一刻起,不知為何她總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其實方才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她的真實所感。
她並沒有那麼的傷心,她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間哭。
王煥淳牽起她的手,就像牽著小時候的她去買糖葫蘆。
鹿鳴沒有說什麼,在王煥淳的身邊又添了一把椅子,笑語吟吟地又重新為他添了新茶。
王煥淳卻一改之前的好氣,冷硬道:「妹夫,我自以為妹妹去世後,你會好好的照顧兩個孩子,但眼下看來你太讓我失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