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洞內。
就在月霓裳有些手足無措,亂了分寸之際。
榻上,譚玄身形掙紮的幅度漸漸大了起來。
這意味著,即便以其的毅力,也麵臨著極大的崩潰臨界挑戰。
沙沙……沙沙……
忽地,譚玄殘破的軀殼猛然蜷縮起來,像一隻被投入滾油的蝦米。
嘀嗒!
嘀嗒……嘀嗒……
冷汗瞬間浸透了月霓裳為他換上的單薄青衫,粘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嗬……嗬!!!」
喉嚨裡發出野獸般壓抑痛苦的嘶吼,牙齒因劇痛而咯咯作響,幾乎要咬碎。
月霓裳美眸注視下,其筋骨肌肉不受控製地痙攣、抽搐,每一次劇烈的震顫都牽扯著那些深可見骨的道傷,鮮血再次從崩裂的傷處湧出,染紅了整座床榻。
……
而在譚玄自己的視野,卻是光影變幻。
眼前的樹洞世界徹底被血腥與黑暗吞噬,他感覺自己正被拖入一個永無止境的痛苦煉獄。
嘩!
也在這一刻。
在他的軀殼之上,忽然湧出無數絲絲縷縷的詭異紅霧。
源天師詛咒在此時爆發了!!
雖說他確實達成了源天師境界,也正是利用此般源術境界,那縷意念在此次的因果摹擬中大有可為,從悲慘的開端便一舉扭轉……
但他明明才不過不到兩百歲,以先天聖體道胎這般體質,哪怕受了道傷,大聖境界也理應還有大把的壽元!
還遠遠未到晚年!!
這源天師詛咒何以突然發難?
還好巧不巧在他最虛弱的時候?!
事出反常!!
…………
…………
與此同時。
轟隆隆!!!
轟隆隆……轟隆隆……
無邊無際的磅礴陰炁沖開宇宙一角縫隙。
這每一縷陰炁,皆是一個陰兵所化,陣仗駭人無比。
「怎麼回事?」
「發生了什麼……」
這番動靜,頓時引起附近幾個星域的強大修士警惕。
這些存在此刻心思很糾結,既想一探究竟,但他們的修為到大聖這一步,自然知道一些隱秘,又怕窺視到什麼不該窺視的事物,引來反噬!
如此陰兵借道,必有地府大人物現身。
嘩!
事實也果不其然,在其中海量陰炁一個翻湧下,縫隙間一尊恐怖的黑影一閃即逝,有言語聲在磅礴陰炁中響起:
「終是將川英那個礙事的家夥甩開了,爾等還需多久能定位到那無始傳人的具體所在?」
「回稟尊上,這三十載來有殘留的混沌鍾波攪亂天機,尤其是在這片方位,尚需時間捋清……」
陰暗中有聲音小心翼翼道。
「別說廢話,本座問你還需多久!」
轟……
伴隨著一聲冷哼,陰炁劇烈翻湧,那尊恐怖黑影終是再次驚鴻一現。
周遭,無數陰兵瑟瑟發抖。
幾個紅毛怪物也同樣在某種絕對位格壓製下,大氣不出。
這是如今整個地府勢力的實際「掌控者」——鎮獄皇!
當然,目前出現在這裡的,僅僅還隻是其的一道身外化身。
「尚需四……」
「嗯?」
鎮獄皇黑影視線斜瞥了那存在一眼。
剎時間,那人剛到嘴邊的言語便發生了改變:
「四……不,三天!三天後我們便可鎖定那無始傳人的位置!」
「好,本座便再給爾等三天時間,三天後,若找不到無始傳人具體方位,爾等便與通天冥寶合為一體吧!」
「……」
通天冥寶四字一出,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陰暗中的幾人身形一抖,聲音發顫:
「是……是,這是我等的榮幸……」
「還有那個最近聲名鵲起的荒古聖體,是叫……葉凡是麼?」
「是……」
「留意一下,能硬抗詛咒修煉到聖境,此子也算不凡,正好三日後要出手清洗一下外麵,便將此子也一並帶走吧。」
「喏!!」
陰暗中的幾人畢恭畢敬目視那尊黑影再次淹沒在無邊無際的陰炁之間。
……
「相信有了這些人的鮮血澆築,通天冥寶會更加的雀躍……」
良久,陰炁中好似傳出了一道若有若無的餘音。
…………
…………
「嗬!!嗬……」
樹洞中,譚玄麵臨著即將徹底失控的邊緣。
而就在他正猶豫著要不要放棄原有的規劃之時。
一股極其溫潤、純淨卻又蘊含著磅礴生機的力量,如同皎潔的月光穿透絕望的濃雲,強行滲入了他混亂痛苦的神魂核心。
得益於這股滋養力量,譚玄雙目短暫的恢復了一瞬的清明。
但好的狀態轉瞬即逝。
那一眼,模糊而滾燙的視線中,映入了瑤池聖女的身影。
她不知何時已經無聲地來到了玉榻旁。
夜明珠柔光下,她素白的衣袖被一隻因痛苦而青筋畢露的手死死攥住。
那是譚玄無意識下因為傷勢爆發的抓握。
以他如今的狀態,雖說無比孱弱,但力道之大,還是幾乎要將那輕盈的布料撕裂。
而那隻覆蓋在衣袖上的手,沾滿了暗紅的血汙,和他因劇痛而扭曲顫抖的手腕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
「嗬……」
視線中,月霓裳的絕色身形似乎凝滯了一剎那。
她低垂著眼簾,目光落在譚玄那隻染血的手上,又緩緩移向他因痛苦而扭曲、布滿冷汗和血跡的麵容。
她原本神情復雜的眼中眸光,此刻透著呼之欲出的濃濃擔憂。
嘀嗒……
此時,譚玄隻覺痛苦之餘,口中好似出現了一絲鐵鏽般的味道。
那股生機起到的作用曇花一現,對他如今徹底爆發下的道傷好轉,微乎其微。
狀態再次惡化。
然而,月霓裳的動作卻沒有絲毫遲疑。
「往昔欠你的,此番……我還個乾淨!」
依舊是那清冷出塵的嗓音,卻仿佛被強行抽去了所有的寒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啞。
她話中所指的,自然是在北鬥星域時,數次、乃至十數次,直接或間接通過他獲取的一些機緣、造化。
嘩啦……
話音未落,月霓裳伸出另一隻手,那隻完美無瑕、仿佛從未沾染塵埃的左手。
指尖靈光一閃,一道無形鋒銳之氣劃過。
無聲無息間,她左手手腕內側,那凝脂般的雪白肌膚上,一道本來已經在漸漸愈合的紅痕再次悄然淌血。
且傷口比之先前無疑大了數倍!
隨即,一滴、兩滴……
濃稠到近乎散發出寶石光澤的殷紅血液,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仿佛蘊藏著生命本源與天地道則的奇異馨香,從那道傷口中沁了出來。
那血液並非純粹的紅色,內裡流淌著絲絲縷縷細若遊絲的、純粹無瑕的玉色光暈,如同濃縮的星河。
自她踏上古路來,這些年裡收獲也是頗多。
其中,便是有著一株幾乎蛻變到半神藥層次的寶藥!
這三十載來的觀察,她不是沒有想過將寶藥粉碎直接打入譚玄的體內。
但對方的身體實在殘破,根本經受不住磅礴藥力的沖刷。
換言之,譚玄輪海雖破碎,儲存在其中的寶藥雖也已崩毀、消逝,但麵板空間中保存的特別珍惜的天材地寶卻還在!
難道他此前就沒有升起過服藥療傷的念頭麼?
答案,早已顯而易見。
之前墜落於此的他無法做到,現在的他,更加無法做到這一點!
除非,有人願意冒著損傷大道根基、大傷元氣的風險,替他轉運藥力。
不過,譚玄無法開口言語是一方麵,開不了口又是一方麵。
隻是最關鍵的,還是這樣做,對他的傷勢,其實作用不大!
「嗬!!嗬……」
榻上,譚玄張口,欲要言語什麼,但麵對月霓裳的決絕,他又無能為力。
除了來到這個世界最初那幾年,他還從未如此無能為力過。
嘀嗒……
榻前的白衣仙子將手腕湊到譚玄因痛苦而本能張開的唇邊。
那散發著奇異馨香的溫熱血珠,一滴接一滴,精準地落入他乾燥灼熱的乾裂唇舌之間。
轟!
等閒聖境修士無法想象的磅礴生機,驚人藥力帶著瑤池聖地傳承萬載的《西皇經》修煉得來的純淨本源之力。
渡入譚玄口中,登時化開,流向四肢百骸,如同九天甘霖澆灌在龜裂焦枯的大地上!
那並非普通的療傷聖藥,而是蘊含著她本源道則的瑤池聖血!
聖血所過之處,體內那肆虐的陰寒掌力與灼燒的道傷,如同退潮般被霸道地壓製、驅散。
一股溫和卻浩瀚的力量迅速撫平了暴亂的經絡,滋養著瀕臨枯竭的苦海,強大的生機直接滲入他幾近破碎的道基核心,進行著某種緩慢而艱難的重塑?!
實則,以上的這些。
隻是藥力入口,數息之間帶來的錯覺罷了!
作用不能說沒有。
或者說,總比沒有強。
好消息是,譚玄的道傷雖說仍然在不斷的惡化,但已經沒有之前那般迅疾了!
『或許,真的能夠撐到那縷意念回歸?』
無盡的煎熬與苦苦忍耐中,譚玄念頭流轉。
漸漸的。
譚玄喉間翻湧的血腥味被奇異的馨香取代。
月霓裳的血,終是將他從徹底崩潰的邊緣拉回。
他無意識抓握著對方衣袖的手,力道漸漸鬆懈下來,痙攣的身體也慢慢平復,隻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抑製不住的細微顫抖。
意識在巨大的消耗和藥力的安撫下沉沉浮浮。
譚玄隱約感覺到,那溫熱的、帶著聖血奇異氣息的手腕並未立刻挪開。
鮮血渡入口中的量,在不斷的遞減。
似乎過了很久,終是不再有一滴血流入他的口中。
噗通……
茫茫中,譚玄好像聽到了月霓裳身形跌倒的聲音。
礙於眼下的狀態,他無力對此做些什麼。
隻是將對方今日所做,默默記在心裡。
捫心自問,往昔一次次與對方打交道,他的心思,其實並不如何純潔……
但今日之後,對方在他心中無疑開始占據一塊位置了。
…………
三天三夜。
整整三日,每當那撕裂神魂的崩潰痛苦襲來,那帶著奇異馨香與玉色光暈的聖血,總會及時地、無聲地滴落在譚玄唇間。
然後,那人一次比一次氣息更加衰弱,直到最近一次度血,僅有幾滴淌入譚玄的口中……
對方素白衣袖上的血汙指痕,如同一個沉默的見證者,在時光裡漸漸陳舊、暗淡,卻始終留在那裡。
嘀嗒……
崩潰的頻率愈發頻繁。
又一次聖血滴落的苦澀與生機在口中彌漫開來,如同往常一樣,再次將他從狂暴痛苦的懸崖邊拉回。
而這一次,譚玄沉重的眼皮,像是沾滿了露水的蝶翼,終於艱難地、一點一點向上掀開。
因為就在剛剛,他腦海深處有久違的機械聲音響起:
「本次因果模擬結束,結算中……」
『終於,回歸了麼?』
譚玄睜眼,一道仿佛不該是他目前狀態該擁有的紫金芒乍現。
蟠桃古樹洞內彌漫的柔和靈光,不再顯得那麼刺目和模糊。
意識從未如此刻般清晰,雖然身體依舊虛弱不堪,但此刻的他,終是對身體多了一絲難言的掌控感!
這一刻,他仿佛變了個人似的,渾身氣機驟然一變!
數千年的經歷積累。
無論是修行方麵,還是紅塵洗滌,都令他的目光更加深邃、蒼茫。
更遑論,那在因果模擬中,曾達到的巔峰境界位格加持……
隨後,譚玄忍著劇痛,身形緩慢從榻上坐起,坐起的目光下意識地、急切地搜尋著。
她還在。
就在玉榻邊緣,嬌軀無力的癱倒著,斜倚著那株流淌著微光的蟠桃古樹虯結的主乾。
依舊是那身不染塵埃的素白宮裝,麵上輕紗如霧。
墨玉般的眸子闔著,長而密的睫毛覆蓋下來,在她清冷的玉容上投下兩彎小小的、安靜的陰影。
對方身形雖然癱倒,不復往昔優雅,其天然的氣質,依然令其如同亙古以來便在此處沉睡的玉石神女般。
聖潔,高貴。
連續數日不惜本源的施救與徹夜守護,似乎終於耗盡了某種心力。
在感知到譚玄氣機變化的剎那,讓月霓裳在這短暫的空隙裡陷入了深沉的調息、沉睡之中。
榻上,譚玄的目光觸及她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如同潮水般無聲地漲滿了心間。
劫後餘生,親眼目睹這無聲守護的存在……
然而,就在這沉重而微妙的凝視中,他那位格已然拔高到某個巔峰層次的元神意念,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此地天機的異樣。
轟隆隆……
百萬陰兵開道,浩浩湯湯。
地府勢力在這顆浮空古星的近畔降臨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