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的晨曦尚未完全驅散夜的清寒,陸明塵已端坐在他那間視野開闊的辦公室內。
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在淡青色的天幕下勾勒出冷硬的剪影,昭示著新一天博弈的開始。
然而,他眉宇間凝結的並非宏安新區千頭萬緒的規劃圖,而是昨天林美娜那條撕裂了短暫平靜的求救信息——「幫幫我……直播公司……陷阱……要毀了我……」
字裡行間的絕望像冰針,深深地刺破了他因王懷仁暫時退卻而稍顯鬆弛的神經。
他幾乎能想象出那個林美娜在母親新喪、身心俱疲的情況下,又陡然被推入另一個精心編織的商業陷阱時的無助和絕望。
那份她為救母不惜一切的孝心與韌性曾深深觸動過他,而如今,那個脆弱而堅韌的女人正被無情的資本獠牙撕咬。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
法務部的李振東推門而入,他手中的平板電腦屏幕亮著,顯然是帶著最新情報而來。
「陸總……」
李振東聲音低沉,開門見山,「林小姐那邊的情況比預想的還要更糟一些,證據鏈已固定,律師函已於淩晨發出,舉報材料也已備妥,但對方反應極其惡劣,簡直是喪心病狂!」
他將平板轉向陸明塵。
屏幕上,是林美娜幾個主要社交平台的截圖。
標題觸目驚心:
「忘恩負義!主播『林美娜』傍上金主欲毀約,坐地起價坑公司!」
「揭秘『清純』主播的真麵目:貪婪無度,道德敗壞!」
評論區更是汙言穢語不堪入目,充斥著人身攻擊和惡毒詛咒。
幾張模糊處理過的照片被刻意引導暗示著「金主」的存在,矛頭隱晦卻十分的惡毒。
陸明塵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麵上輕輕一叩,「咚!」一聲脆響在寂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突兀。
他眼神沉靜,但深處翻湧的怒火幾乎要燒穿那份冷靜,「網絡暴力……想用輿論徹底壓垮她,迫使她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選擇屈服,好歹毒的手段!」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冷硬和強行壓抑著的寒意,「對方什麼背景?查到底細沒有?」
「查了,背後的MCN『星耀時代』老板叫趙坤,以前在灰色地帶混過,心狠手黑,手段髒得出奇!」李振東語速極快,條理清晰,帶著明顯的厭惡,「擅長通過合同陷阱和輿論操控壓榨主播,林小姐那份合同是典型的『賣身契』,隱藏條款多如牛毛,違約金更是天文數字!還包含十年競業禁止和強製線下陪酒應酬這種齷齪條款!更惡劣的是,他們的經紀人直接用曝光隱私、散布謠言甚至人身安全威脅林小姐!聊天記錄和錄音都拿到了,對話清晰,已涉嫌敲詐勒索!這幫人渣!」
「很好。」
陸明塵目光如電,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彌漫開來,「李律,立刻做反製措施:第一,向法院提起『確認合同無效』及『反訴敲詐勒索』訴訟,同時申請訴前禁令,必須快!禁止趙坤方繼續發布任何針對林美娜的誹謗性言論或進行騷擾!第二,聯係我們準備好的那幾家媒體,基於事實,把合同陷阱、威脅證據和他們潑髒水的行徑立刻曝光出去!標題要狠,證據要實,輿論陣地必須奪回來!要求林美娜立刻關閉所有公開社交賬號的評論區!第三……」他略一停頓,一個身影浮現在腦海,聲音沉了下去,「她的安全是底線,趙坤這種人,逼急了什麼事情都乾得出來,若是對方狗急跳牆……」
直接動用集團安保,目標太大,容易節外生枝。
他需要一個既可靠又相對隱蔽的人。
陸明濤——這個剛剛證明了自己膽識和執行力,身份背景又十分簡單的堂弟,成了最合適的人選。
他拿起手機,撥通號碼。
「明濤,在哪?」
「哥!我在公司停車場待命,隨時可以出發!」
「先放下手頭的事情,立刻去一個地方。」
陸明塵報出林美娜的地址,「到了之後在附近找個不顯眼的地方停車待命,保持電話暢通,你要確保林小姐的人身安全,非必要不要露麵,一旦發現任何可疑人員接近或異常情況,第一時間向我匯報!明白嗎?」
「好的,哥!保證完成任務!」
電話那頭的聲音斬釘截鐵。
這份毫不猶豫的信任和執行力,讓陸明塵緊繃的心弦稍稍放鬆了一些。
李振東也領命而去,辦公室裡恢復了短暫的寂靜,但空氣裡彌漫的硝煙卻並未散去。
陸明塵揉了揉眉心,將目光投向窗外。
宏安新區項目的巨大沙盤模型在晨光中泛著冷光,王懷仁的退卻隻是暫時的休戰,更大的暗流仍在湧動。
而林美娜那邊,一場關乎名譽、生存甚至安全的戰役才剛剛打響。
他必須在兩條戰線上同時保持高度的警惕。
陸明濤掛斷電話,心髒砰砰直跳。
堂哥交給他一項十分重要的任務!
保護一個女人!
這可比開車、跑腿刺激多了,也意味著堂哥真的很信任自己!
他麻利地發動黑色奧迪A8L,設定導航位置,一腳油門駛出停車場。
車子駛入一片略顯老舊的小區,最終停在了林美娜出租屋對麵街角的一個不起眼的車位裡。
這裡視野開闊,既能看清樓棟唯一的出入口,又能觀察到四周街麵的動靜。
陸明濤熄了火,調整座椅,讓自己處於一個既能舒適觀察又能隨時行動的姿勢。
他牢記著堂哥的叮囑:非必要不露麵。
他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周圍環境:斑駁的牆麵,狹窄的巷口,偶爾路過的行人和車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目標樓棟的門一直緊閉。
就在他耐心等待的時候,二樓一扇窗戶的窗簾被小心翼翼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一張蒼白如紙的臉,映入了陸明濤的眼簾。
陸明濤瞬間屏住了呼吸,連心跳都漏了一拍。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憔悴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瓷器,深陷的眼窩下是濃重的青影,乾裂的嘴唇毫無血色,散亂的長發更添幾分淒楚。
然而,就在這份極致的脆弱和絕望之中,她的容貌卻仍舊堪稱驚為天人。
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畫中仙子,眉如遠山含黛,眼若秋水籠煙,即便被巨大的悲痛和恐懼籠罩,那份骨子裡的清麗脫俗依舊無法被掩蓋。
就像一株被狂風驟雨摧殘得枝葉凋零的幽蘭,在泥濘中依舊散發著令人心顫的冷香。
「我的老天爺……」
陸明濤倒抽一口涼氣,一股強烈的沖擊感瞬間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將沈冰清和眼中的女子做了一個對比:沈總的美,是高嶺之花,是雪山之蓮,強大、獨立、令人仰望。而這位林小姐的美,則是風雨飄搖中的細柳,是即將熄滅卻依舊動人的燭火,脆弱得讓人心尖發顫,隻想把她護在身後。
「厲害了我的哥!!!」
陸明濤心中翻湧起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有對陸明塵由衷的、近乎崇拜的佩服,這樣的兩位絕色佳人,竟然都與堂哥有著如此緊密的聯係?沈總是並肩作戰的夥伴,這位林小姐又是什麼身份?能讓堂哥如此緊張,不惜派自己這個「心腹」來暗中保護?
這簡直是話本小說裡才有的情節!
羨慕,像野草一樣在他心底滋生。
這一刻,他覺得堂哥本事通天,自己這個泥腿子堂弟能跟著堂哥做事,絕對是祖墳冒青煙了。
他甚至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堂哥越厲害,他這個當司機的,似乎也跟著沾了點光?
就在他心神激盪之際,林美娜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驚恐的目光像受驚的小鹿般朝窗外掃來!
陸明濤心頭一凜,立刻低下身子,將自己完全隱藏在車窗之下,隻留一雙眼睛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林美娜像是一頭受驚的小鹿,飛快地拉緊了窗簾,消失在窗後。
陸明濤的心頓時揪緊了。
堂哥說得沒錯,她的狀態非常差,極度驚恐,如驚弓之鳥。
他迅速將剛才觀察到的情況,林美娜的驚鴻一瞥及其糟糕的精神狀態,以及樓棟位置、目前周圍暫無異常,編輯成簡潔的信息發給了陸明塵。
做完這一切,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份因驚艷而起的波瀾,眼神重新變得專注而銳利,如同潛伏的獵豹,緊緊盯著那棟沉寂的舊樓。
堂哥交給他的任務是保護,不是欣賞,他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絕不能辜負堂哥對自己的信任。
陸明塵剛收到陸明濤的匯報信息,辦公室的門就被輕輕敲響。
沈冰清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份裝訂整齊的文件。
她今天穿了一套珍珠灰色套裙,襯得膚色愈發白皙,氣質清冷如常。
「早,明塵,宏安新區項目的風險預案框架我已經初步擬好了,你看一下。」
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將文件放在陸明塵桌上,目光卻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
她的觀察力何等敏銳,立刻捕捉到了陸明塵眉宇間那比昨日更深一層的憂慮,以及眼底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和……焦躁?這絕非僅僅因為宏安新區項目。
王懷仁的退卻本該讓他肩上的壓力稍減,而此刻的凝重,必定源自別處。
「辛苦了,冰清。」
陸明塵接過文件,強行將注意力從林美娜那邊拉了回來。
他快速翻閱著沈冰清做的風險預案,心中暗贊。
這份風險預案極其縝密,不僅涵蓋了王懷仁可能做出的各種反撲手段,還詳細列出了對應的輿論反製策略、與規劃局不同層級領導的溝通預案,甚至考慮到了最壞情況下的法律應對和公關危機處理。
她的專業和前瞻性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
「風險預案很完善,考慮得非常周全。」
陸明塵由衷地說,指著其中幾點,「關於輿論反製這部分,我建議可以再增加一些與本地有影響力的民生類自媒體建立快速響應通道的細節,他們有時比傳統媒體反應更快。另外,與李副局溝通的策略,尺度把握得很好,既表明了我們的決心,又留有餘地。」
「好,我記下了,稍後補充進去。」沈冰清點頭,目光卻並未離開陸明塵。
她注意到他雖然在談論工作,但眼底的憂慮卻始終並未散去,反而在她說話時,他的手指竟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地敲擊著,這絕非他放鬆時的狀態。
就在這時,陸明塵放在桌麵上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起,是李振東發來的信息。
陸明塵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迅速瞥了一眼屏幕,信息預覽很短,但幾個關鍵詞瞬間刺入眼簾:「謠言擴散加速」、「林小姐情緒崩潰」、「需緊急……」。
他的眉頭瞬間鎖死,眼神驟然變得銳利而焦灼,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糟糕的畫麵。
他甚至顧不上沈冰清就在對麵,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敲擊回復,神情專注而緊張,那是一種全神貫注、仿佛在指揮一場生死攸關戰役的狀態,就連周身的氣場都隨之變得凝重而鋒利。
沈冰清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
她精準地捕捉到了這轉瞬即逝的一幕:他看信息時那瞬間凝重的表情,回復時那種超越一般工作事務的、帶著強烈個人情緒的緊張感。
這絕不是在處理宏安新區項目的事務!
聯想到他昨日含糊其辭的「朋友的法律糾紛」,再結合此刻他異常的情緒外泄,一個清晰的認知如同冰冷的潮水湧入沈冰清的心間。
這個「朋友」絕非普通朋友!此事對陸明塵的影響,遠超過他表現出來的,甚至可能超過了他對宏安新區項目的關注!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感,猝不及防地從心底最深處蔓延開來。
她一直以為,自己或許是唯一能讓他展露些許真實情感的人,可眼前這一幕,像一根尖銳的刺,戳破了她心底那份連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覺的期待與……占有欲?
她強行壓下了翻湧的情緒,麵上依舊平靜無波,但那雙清冷的眼眸深處,卻仿佛瞬間凝結了一層薄冰,審視、疑惑、以及一絲被隱瞞和排斥的受傷感,悄然滋生。
陸明塵快速回復完信息,抬起頭,正好撞上沈冰清那雙深邃難辨、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
他心頭猛地一凜,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可能引起了她的注意,他迅速調整表情,試圖通過工作來轉移話題:「預案很好,就按這個方向細化執行,王懷仁那邊雖然退了,但我們不能掉以輕心,他……」
「我會持續緊盯規劃部門那邊的反饋和任何風吹草動。」
沈冰清平靜地接過話,語氣聽不出絲毫的波瀾,但她的目光並未移開,反而更深地看進陸明塵的眼睛裡,仿佛要穿透他所有的偽裝,「不過,明塵……」她的聲音放得極輕,「再重要的事,也要照顧好自己,你的臉色……不太好。」
這句話,表麵是關心,內裡卻蘊含著銳利的審視和無聲的質問。
陸明塵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平靜湖麵下的洶湧暗流。
他心頭泛起一絲苦澀的愧疚,知道自己終究沒能瞞過她敏銳的感知。
「嗯,昨晚沒怎麼睡好,有點累,謝了,冰清。」
他隻能含糊地應道,避開了她目光裡那無聲的探尋。
兩人之間,那因昨日餐廳裡指尖微動而悄然升溫的微妙氛圍,此刻仿佛被投入了一塊寒冰,溫度驟降,隔閡無聲地蔓延開來。
辦公室裡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幾分。
沈冰清沒有再追問,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言,包含了失望、擔憂、以及被阻隔在外的疏離感。
她轉身離開,步伐依舊優雅從容,但背影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清冷和寂寥。
陸明塵看著關上的門,煩躁地扯了扯領帶。
他知道自己傷害了她那份純粹的信任和關切,他並非有意隱瞞林美娜的事情,隻是林美娜的處境太過特殊,涉及隱私,甚至潛在的危險,他不想將沈冰清也卷入到這場渾水裡,更不願她因此產生不必要的誤會,然而,這份「保護」,現在看來,卻成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一道冰牆。
就在這時,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兩條信息幾乎同時抵達。
一條來自沈冰清:「預案補充細節已發你郵箱,另外,剛收到規劃局李副局秘書的私下反饋,對方對我們提交的補充日照報告和『順便』提及的環保關注點非常重視,態度明顯軟化,表示會依法依規加速推進審批,王懷仁那邊,據說因為環保部門突然的『光汙染』專項問詢函,正焦頭爛額,暫時無暇他顧,宏安壓力暫緩,你……專注處理你那邊的事情吧。」
另一條來自李振東:「陸總,好消息!『王懷仁』的代理律師剛正式通知我方,關於宏安B3方案的訴訟,他們決定暫緩提起!王懷仁退了!」
雙重捷報,卻讓陸明塵的心情更加復雜。
宏安新區的壓力暫時解除,這本該是好事,但沈冰清信息中那句「專注處理你那邊的事情」,卻像一根芒刺紮在心上,提醒著他因刻意隱瞞而帶來的裂痕。
而王懷仁的暫時退卻,也絕非認輸,更像是一種蟄伏。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別回復:
給李振東:「收到。宏安那邊壓力暫緩是好事,但林美娜這邊是當務之急!輿論反製必須立刻啟動!訴前禁令要快!她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有陸明濤在附近,但你要提醒林小姐,非必要的情況下不要出門!」
給沈冰清:「收到,辛苦了冰清,『光』打得很準,效果顯著,後續盯緊,防止反彈,我這邊……會盡快處理完。」
放下手機,陸明塵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兩條戰線,一明一暗,都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但內心的疲憊和煎熬卻愈發沉重。
幾乎在陸明塵收到宏安捷報的同時,在宏安新區項目公司現場協調辦公室的張宇,也通過自己的渠道獲知了陸明濤駕車離開公司的消息。
張宇是個聰明人,深諳這條信息在集團內的價值。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撥通了董事長助理徐岩的專線。
「徐助,我是項目公司的張宇,向您匯報個情況:關於昨天招進來的那位新司機陸明濤,他今天一早接到陸總的指令後,就急匆匆地駕車離開了,去向不明,似乎有緊急任務。」
徐岩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回道:「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信息很及時,繼續做好你的本職工作。」
掛斷電話,徐岩立刻轉身走進裡間,向正在批閱文件的周正國匯報。
「董事長,關於陸總那位堂弟,項目公司那邊反饋,他今早接到陸總一個緊急指令後就駕車離開了,去向不明,結合昨天他處理突發險情的能力,陸總似乎……在給他安排一些比較重要或敏感的任務。」
徐岩的措辭很謹慎。
周正國終於停下了筆,抬起眼,那雙閱盡滄桑的眼眸深邃平靜,看不出喜怒。
「陸明濤……」他沉吟了一下,手指在光滑的紅木桌麵上輕輕點了點,「昨天的事,張宇報上來,說反應快,處置得當,避免了損失,人看著,也還算本分……」
「是的,董事長。反饋是話不多,但關鍵時刻敢上,技術過硬。」徐岩答道。
「嗯。」
周正國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人用得好,比他是哪裡來的,更重要,陸明塵把他放在自己身邊當司機,說明這人他信得過,也有可用之處,告訴下麵的人,別為難他,但也別搞特殊化,本分、技術好,就行。」
他的話輕描淡寫,卻清晰地傳達了幾個意思:他知道了陸明濤的身份和陸明塵的用意;他認可陸明塵的用人眼光;他不反對這種對「自己人」的安排;同時也隱含提醒,這個人必須可控、守規矩。
「明白,董事長,我會傳達下去。」徐岩心領神會。
周正國對核心人員身邊動態的本能掌控和務實態度,再次顯露無疑。
張宇這條線,用得值。
……
……
窗簾緊閉的房間內,光線昏暗得如同黃昏。
林美娜蜷縮在沙發的一角,像一個失去靈魂的瓷偶。
麵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著,上麵是她的社交媒體主頁,私信和@她的提示像病毒般瘋狂跳動刷新,點開任何一條,都是不堪入目的辱罵、謠言和惡毒的詛咒。
那些精心編造的汙蔑,那些被斷章取義的截圖,那些充滿惡意的揣測,像無數隻冰冷黏膩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令她感到窒息。
「賤人!滾出直播圈!」
「為了錢什麼都肯賣吧?金主給了你多少錢?」
「長得一副清純樣,心比墨還黑!祝你媽在地下也不得安寧!」
最後一條惡毒的詛咒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紮進林美娜早已破碎的心。
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猛地合上電腦,仿佛那是一個潘多拉魔盒。
手機還在不斷地震動,屏幕上跳動著陌生的號碼和充滿威脅意味的短信預覽。
她不敢看,將臉深深埋進膝蓋,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已經明顯嘗到了血腥味,卻感覺不到痛。
巨大的屈辱、恐懼和母親離世的悲痛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她徹底撕裂、吞噬。
世界一片黑暗,冰冷刺骨。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一個被標記為「李律師」的號碼。
她像抓住最後一顆救命稻草般顫抖著接通。
「林小姐,我是李振東,訴狀和禁令申請法院已經受理了!舉報材料也正式提交了!媒體那邊的通稿馬上就會發出去,我們會全力反擊!」李振東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稍稍驅散了一絲她周身的寒意。
「謝……謝謝李律師……」她的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
「另外,陸總讓我轉告您……」
李振東頓了一下,「外麵有我們的人,您的安全有保障,請務必保護好自己,配合我們,安心等待反擊效果,這場仗,贏的一定是我們!」
「我們的人……」林美娜灰暗的眼中終於有了一絲微弱的光,是樓下那個……她剛才隱約瞥見的身影嗎?是陸明塵派來的?他時刻關注著自己的安全問題。
電話剛掛斷沒多久,手機屏幕再次亮起。
這次顯示的,是那個讓她在絕望深淵中唯一能抓住的名字。
陸明塵!
她幾乎是撲過去接通了電話,緊緊地將手機貼在耳邊,仿佛那是唯一的熱源。
「餵……」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抑製不住的哽咽。
電話那頭,陸明塵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種仿佛能穿透一切陰霾的力量:
「林美娜,是我,李律師應該跟你同步了進展,法律程序已經啟動,訴前禁令在走流程,媒體的反擊通稿馬上就會鋪開,那些謠言,很快就會被真相碾碎。」
他的話語清晰有力,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基石,試圖在她崩塌的世界裡重新壘砌起一道牆。
「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配合好李律師,保護好自己,記住,外麵有我的人,你安全無虞。」
林美娜的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在絕境中仍有人在向她伸出援手。
她用力點頭,盡管他看不見。
「別忘了,你還欠我三十萬呢,所以你必須得給我撐住了。」
「那……那三十萬……」她哽咽著,艱難地開口,那是她心中沉重的負擔。
「那三十萬,是投給你的『未來』。」
陸明塵打斷她,他的聲音忽然帶上了一絲近乎冷酷的理性,像最精明的商人在評估一筆投資,「別讓那些垃圾毀了它,也別讓我這筆『投資』打了水漂,明白嗎?」
他通過一種獨特的方式,將責任和期望捆綁在一起,給了她一個必須重新站起來的理由。
這奇特的「投資論」像一道強光刺破了林美娜心頭的陰霾。
不是為了憐憫,而是為了「投資回報」?這理由……雖然冰冷,卻讓她感到一種被「需要」和被「重視」的真實感,遠比廉價的同情更有力量。
巨大的委屈、恐懼和依賴感瞬間沖垮了她心中最後的堤防。
「陸明塵……」她嗚咽出聲,死死攥著手機,仿佛那是連接他力量的唯一通道,另一隻手無意識地緊緊抓住了身前的衣襟,「嗯!我……我知道了!」
她用盡全身力氣,才從哽咽中擠出了一句話,仿佛溺水之人,終於抓住了那根最牢固的繩索。
掛斷電話,林美娜依舊在沙發上蜷縮了很久,但身體不再像之前那樣劇烈顫抖。
淚水還在流,但不再是絕望的淚水。
她抹了一把臉,深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眼中雖然還滿是悲傷和恐懼,卻也多了一絲微弱卻頑強的光。
她慢慢坐直身體,目光投向那台合上的筆記本電腦,又看了看手機裡李振東發來的需要她補充的材料清單。
為了母親最後的體麵,她不能垮。
深夜。
陸明塵獨自駕車行駛在回家的路上,車廂內一片沉寂,隻有引擎低沉的嗡鳴。
疲憊感如同潮水,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著他緊繃的神經。
大腦卻在高速運轉,無法停歇:復盤著李振東匯報的林美娜案件最新進展——輿論反製通稿發出的效果會如何?趙坤那幫人會不會狗急跳牆對陸明濤和林美娜不利?評估著宏安新區項目,王懷仁的退卻究竟是權宜之計還是徹底認輸?若他隻是暫時的蟄伏起來,那麼下一次又會從哪個方向發起攻擊?
然而,占據他思緒最多的,卻是沈冰清。
她離去時那清冷的背影,她發信息時那句看似體貼卻暗含疏離的「專注處理你那邊的事情」,以及更早之前,在辦公室裡,她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帶著審視和一絲……失望的眼眸,清晰地在他眼前重現、定格。
他知道,這次有意的隱瞞,像是一把生鏽的鈍刀,在她精心構築的信任堡壘上劃開了一道口子。
他理解她的原則性,理解她對信息掌控的需求,更理解她那份純粹的關切。
隱瞞林美娜的事情,本意是不願將她卷入麻煩,是想保護她,也是想保護林美娜的隱私,可現在看來,這份「保護」,卻成了橫亙在他們之間最深的誤解。
他懊惱於自己處理的不夠周全,讓事情變得如此復雜難言。
「我該如何向你解釋,冰清?」
陸明塵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
解釋自己在幫助一個為了救治母親可以付出一切、如今又深陷絕境的年輕女人?解釋他們之間始於一場不可告人的交易、如今卻因那份孝心和絕境而讓他無法袖手旁觀的責任感?解釋他派自己堂弟去保護她的必要性?每一個解釋都顯得蒼白而充滿歧義,都可能將她推得更遠,將那份剛剛萌芽的微妙情愫徹底凍結。
這份難以解釋的愧疚和對她感受的擔憂,竟比王懷仁的商業攻擊和林美娜的法律陷阱更讓他感到心力交瘁。
車子緩緩駛入熟悉的小區,停在家樓下。
他熄了火,卻沒有立刻下車。手機屏幕亮起,是陸明濤發來的信息:
「堂哥,林小姐一直沒有出門,之前有兩個小年輕在樓下晃悠了大概半個小時,對著樓上指指點點拍照,後來走了,沒發現其他異常,安全。」
看到「安全」二字,陸明塵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弛了一絲。
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疲憊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他抬起頭,望向自家那扇熟悉的窗戶。
溫暖的橙黃色燈光透過窗簾柔柔地灑出來,像黑暗海麵上的燈塔。
父母一定還在等著他,桌上或許還溫著為他留的湯。
那是他奔波疲憊後最渴望的港灣,是能熨平一切褶皺的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