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鑠坐在皇位上,靜靜地看著太子朱見澤和瀚海王孟懷安在「交頭接耳」,小聲說話。
他預計,應該是孟懷安在勸太子,要太子去為沐璘說話。
朱祁鑠也不說話,耐心地等待,這也是他給太子朱見澤最後的一次機會了,大明的江山,交到這樣的太子手上,他怕大明又會來一場「土木堡之變」。
隻是他等了許久,都沒有見到太子說話。
朱祁鑠覺得,他的大兒子沒有這麼蠢吧。
算了,畢竟是親生的大兒子,朱祁鑠對他還是非常的喜愛的,還是要多給一些機會。
朱祁鑠提前開口:
「太子,你有什麼想說的?」
孟懷安更加走近太子朱見澤一些,用力扯太子朱見澤的袖子,低聲中夾雜著一些命令急切的語氣:
「殿下,快為鎮南王說話。」
太子朱見澤不知道航海王為何如此,他脾氣很好,所以身邊的人也都脾氣好,他之前還未見過孟懷安的語氣如此嚴肅過。
他有些猶豫。
他的父皇要他說話,並未阻止他的老師,到底是贊成他的老師還是不贊成他的老師。
太子朱見澤猶豫片刻後,上前說道:
「父皇,兒臣沒有什麼話要說。」
太子太傅史高遠欣慰地看著他的學生,其實他理解了陛下是什麼意思,顯而易見是要保住鎮南王。
但他可是太子的老師啊,太子不向著自己,難道向著那個外人鎮南王嗎?
還有這鎮南王,聽聞很欣賞那燕王,兩人雖有過任何的交流,但萬一呢?
燕王這個王號,在大明可是有特殊意義的,現如今大明的皇帝,都是太宗朱棣這一脈的,朱棣的王號,就是燕王。
這是不是代表著陛下很看重四皇子燕王?
所以史高遠身為太子一係,必須讓鎮南王在那朝堂中失去話語權。
「陛下,臣聽聞,民間亦有許多聲音抨擊鎮南王,鎮南王濫殺無辜倒是其次,可他竟然曲解陛下您的旨意,實在罪無可恕。」
既然已經知道了陛下在倭國之事上要保鎮南王那個,史高遠便從另一個層麵出發來抨擊。
沒有一個皇帝,能夠忍受自己的旨意被曲解吧?史高遠認為大局已定。
朱祁鑠嘴角勾起弧度:
「朕的旨意?朕什麼時候給鎮南王下過旨意?民間所傳[高於車輪以上皆斬]?」
「朕記得,倭國之事發生後,朕隻讓內閣擬旨,要鎮南王克製些吧。」
「到底什麼時候說過[高於車輪以上皆斬]」
史高遠猛地抬頭,什麼意思,陛下沒有下過這旨意,太子可是親自去問,陛下說他說過這話,就是因為這道旨意和之後的旨意,民間都才認為陛下非常的仁慈,若是陛下不承認這道旨意,豈不是說屠了倭國是他下的命令?
陛下?這是想乾什麼?
朱祁鑠淡漠地說道:「你倒是說說,朕什麼時候下過這道旨意?」
「民間的那道假聖旨,不會是你傳出去的吧?」
假傳聖旨,這可是殺三族的大罪,史高遠被嚇出一身冷汗,跌倒在地,磕磕巴巴:
「陛……陛下……」
太子朱見澤拱手,想救他的老師,他明明記得他的父皇親自和他說的,現在父皇竟然不認賬了。
他就算再蠢,也看出來了,今天的這個朝堂,他的父皇根本就不會實質性地處罰鎮南王,他的父皇,根本就不在意那倭國死去的人。
倭國,寸草無聲吶……父皇,你竟如此冷血嗎?你還是那個大明的仁慈神武的父皇嗎?
整個一國,在父皇您的眼裡,完全不算人?
太子朱見澤苦澀道:
「父皇……老師……老師……沒有這個意思。」
朱祁鑠:
「那你倒是說說,民間的那道假聖旨,是誰傳出去的?」
「鎮南王,你征戰倭國前,朕給過你這樣的旨意嗎?」
鎮南王沐璘遺憾地看著太子朱見澤,下一次見麵,這太子還能住在東宮嗎?
「陛下,未有過。」
朱祁鑠點了點頭。
「朕,從來不乾涉鎮南王的征戰。」
「不過……鎮南王此次殺性過重,確實過錯極大。」
朱祁鑠本來的預計是借助這次的實踐剝奪沐璘的兵權,讓他養老,給太子鋪路,現在見過這樣的太子,他臨時改變主意了。
他正準備說話,給沐璘一個不痛不癢的懲罰,他的八皇子,卻搶在他之前說話:
「父皇,沐王叔為我大明立下汗馬功勞,兒臣覺得,應該應對民間輿論,稍微懲罰一下即可。」
八皇子一說完,其他的皇子們也一擁而上,紛紛為沐璘求情。
他們可不像太子一樣傻,他們都想拉攏手握兵權的鎮南王沐璘。
隻是皇子中,也有四皇子燕王沒說話。
現在朱祁鑠的兒子,雖然都封王了,但沒有一個有封地,都是住在京師中。
沐璘卻繼續上前:「陛下!臣確實有罪,還請定罪。」
他隻想按照他和陛下的約定,卸下兵權去養老咯。
現在的太子,容不下去他這個殺伐氣過重的將軍。
「嗯……既然如此,罰俸五年吧。」朱祁鑠直接給鎮南王沐璘定罪。
到了鎮南王這種級別,大明任何的行政機構都無法對他定罪的,他的罪證,隻能大明的皇帝陛下來定。
所以朱祁鑠便直接定了他的罪。
隻是這罪行……好像和沒定罪一般……
罰俸五年……等一些喜慶的日子,朱祁鑠會經常對沐璘進行賞賜,一次賞賜,並抵得上數年的俸祿了。
沐璘很吃驚,陛下怎麼不卸他的兵權了?
群臣們紛紛抬頭,猜不透陛下的心思。
隻有一些心細的,隱隱著猜到了什麼。
四皇子燕王朱見清一直緊皺著眉頭,試圖理解他的父皇做這些事情的含義。
他一直都在向他的父皇看齊,他本來也是太子黨,可現在太子的一些行為,讓他越來越失望,便慢慢和太子漸行漸遠。
八皇子楚王朱見淵一直太子不對付,兩者分庭抗禮,也邀請過他這個燕王加入楚王黨,但朱見清也不喜歡楚王朱見淵,便多次拒絕了。
他在朝廷中,現在既受到太子黨的慢慢排擠,又受到楚王黨的慢慢打壓。
於是朱見清慢慢生出了自己奪嫡的想法,但他一直都將這樣的想法藏在心中,他知道,越早暴露自己的意圖,越會讓別人集火攻擊自己。
隻是,他這樣的意圖,瞞得過朝堂上的其他人,瞞不過他的父皇朱祁鑠和鎮南王沐璘。
沐璘也一直知道燕王朱見清是個繼承皇位的好苗子,能文能武,心也狠,他倒是希望陛下選擇朱見清,隻是……皇儲之事,他不敢開口。
在朱祁鑠象征性的懲罰了鎮南王之後,朝會便草草結束。
朝臣們走到一塊,還是感慨陛下對鎮南王的寵信,就連瀚海王也不如。
……
東宮。
「父皇怎可如此,那可都是一條一條的生命啊!」
「父皇窮兵黷武,已經不將百姓們放在眼中了!」
太子朱見澤在房中發著牢騷,對著他的老師史高遠說道。
史高遠將門關上,防止有人偷聽。
良久,他嘆氣:
「殿下,陛下現在威望無人能及,他一呼百應,隻要他出現在哪,便能迅速組建起一支百萬大軍,這樣鐵血殺伐的皇帝,怎麼可能將一個小小的倭國放在眼中?說實在的,這個倭國,他配出現在陛下的討論範圍中嗎?」
「這次之所以這麼大輿論,還是因為這次的戰爭,讓我們大明將士傷亡過重。」
「我們這次的目的也不過是想削弱一下鎮南王的兵權罷了,畢竟他隨時可以倒向燕王和楚王。」
「到時候就算陛下傳位給你,擁有馬鎮南王的燕王和楚王,隨時可以將您推翻。」
聽到自己老師對父皇的客觀評價,朱見澤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父皇確實可以完全看不起倭國。
不過,他還是很有些不贊成他老師的話:
「老師,那倭國罪不至此啊。」
「還有四弟,他也有奪嫡之心?他一直在朝堂上不說話,不應該吧?他隻是看不上本宮的執政理念和本宮鬧了矛盾而已。」
史高遠繼續嘆氣:「這種一聲不吭的人,才是最可怕的,比楚王更可怕,至少,我們很難找出他的弱點。」
「對了,之前朝堂上,瀚海王拉著你說話,說了些什麼?」
朱見澤解釋了一番。
史高遠臉色大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殿下,您……可能要被陛下放棄了……」
朱見澤苦笑:「老師,我不是一直不如父皇的意嗎?若是父皇放棄了我,也好……也好……」
「本宮……也不爭了……不爭了……」
兩人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對話,被門外的一個小廝聽了過去。
這個小廝將對話寫好,傳給自己的上司,上司又傳給上司,最後到了西廠的手上,朱祁鑠知道了這則對話。
西廠盧忠恭恭敬敬,他也不知道這對話上寫的什麼。
朱祁鑠看完後,笑了笑:
「你也看看。」
「臣……不敢看。」盧忠恭謹的表示,這可是太子的對話,他敢看嗎?
「朕讓你看,那便看吧。」
「臣遵旨。」
盧忠拿起來看完這通對話。
看完後,又恭恭敬敬地放回去。
朱祁鑠伸個懶腰:
「太子說,朕若是放棄了他,他便不爭了,你怎麼看?」
盧忠此刻大腦飛快運轉,將以往看過的書全部翻一遍,這種對皇儲的議論,超綱了啊,真的超綱了。
早知道讓他們錦衣衛辦這個差事了。
盧忠在那腦海中的書籍翻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標準答案,隻好憋出一句:
「臣,不知。」
「無妨,朕赦免你無罪,將你真實的想法說出來。」
盧忠見陛下非要他說,他快要被逼哭了。
「臣……臣……臣……覺得太子,似乎缺少了一些血性……」
朱祁鑠對盧忠的回答很滿意:
「是啊,身為大明帝國的皇帝,怎麼能夠沒有血性呢?光靠仁慈,能治國?」
朱祁鑠的目光看向遠方,想著自己的那些兒子,究竟有哪一個能上得了台麵,他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燕王、楚王等的影子。
……
燕王朱見清府。
朱見清回到家後,立馬將他父皇朱祁鑠今日在朝堂上說過的所有話記下來,寫在紙張上。
每一句話,他都會寫注釋,他想理解他的父皇說那一句話背後的意義是什麼,是為了打壓誰,還是為了贊揚誰?
朱見清靠著他過人的記憶力認真的寫著,似乎是將朱祁鑠在朝堂上的話,當做了聖經。
……
楚王朱見淵府。
九皇子、十皇子、十四皇子也都來到了楚王的府邸上,這一次,他們是來恭賀楚王的。
「八哥,太子愚蠢,竟然不幫鎮南王說話,你率先幫鎮南王說話,此舉是簡在帝心啊。」
「看父皇的意思,太子應該要被放棄了,隻需要我們再添加一把火,必定可以讓父皇將太子廢黜。」
「到時候,眾皇子中,便隻有八哥你有儲君之資了。」
「可喜可賀啊。」
楚王一係喜氣洋洋,似乎那皇位,已經唾手可得。
朱見淵也很開心,他在民間,可是素有「八賢王」之稱,他最敬愛的父皇,不選他當儲君,難道選那個天天隻會「仁慈長」「仁慈短」的太子嗎?
「來!諸位,今兒個高興,大家不醉不歸!」
朱見淵下令擺一大桌子菜,讓大家盡情享受。
為了表達歡喜之情,還揮土如金,毫無節儉之風。
這裡的信息,被錦衣衛收集,匯報到了皇帝朱祁鑠的手上。
朱驥一進來,就看到了在那小心翼翼魂不守舍的盧忠。
他還很疑惑,這死對頭今天怎麼了。
他照例稟告楚王府發生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朱驥也緊張起來,小心翼翼,他算是知道盧忠為什麼這麼盡量縮小自身的存在感了。
該死的盧忠,也不提醒本官一下,明天上朝,我必定要參你一本!
「陛下!楚王……他……他……臣不知道啊……」朱驥哭喪著臉,我是真不敢評價這幾個皇子啊。
不管評價好的,還是壞的,都對他隻有壞處啊。
「無妨,朕赦免你無罪,你放心大膽的說。」
來了……來了,盧忠斜著眼看向朱驥。
朱驥害怕之中抽出一幀瞪向盧忠,小心翼翼回答:
「楚王……楚王……乾坤未定,竟認為勝券在握,還為此慶祝,實乃不智。」
「而且……而且……燕王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