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叢林,
被晨曦的光線染成了一片濕潤的金色。
空氣裡還彌漫著泥土與青草混合的清香,
水珠順著枝葉滴落,發出細碎的聲響。
小山丘上,微風吹拂,雜草輕輕搖曳,
一條清澈的小溪在不遠處潺潺流淌,水聲像是在低聲吟唱。
吳天理站在山丘頂,緩緩跪下。
懷裡那件包裹嚴實的舊衣服,
被他像對待最珍貴的寶物般小心放下。
那衣服中,包著他唯一的親人——母親的骨灰。
他沒有急著動手,而是先低頭深吸一口氣,目光在四周緩緩掃過。
這裡安靜、隱蔽、麵朝流水,背倚密林,
視線所及之處,都是藍天與柔雲。
這正是母親生前在日記中曾幻想過的家——一個靠水的地方,陽光充足,春暖花開。
記憶裡,母親在懷孕時曾偷偷寫下許多日記。
她用細膩的筆觸描繪未來的生活:她會織一條溫暖的圍巾給兒子,會在門口的桂花樹下看著他練劍,會在傍晚時分等他回家吃飯。
然而這些溫暖的畫麵,終究隻是留在了紙上。
「娘……你受苦了。」
少年低聲呢喃,指尖緊了緊,眼底閃過一抹堅定。
——慈愛的母親,不該再跟著他顛沛流離。
從踏出戴家的那一刻,他就立下誓言,要給母親一個安息之所。
而今,終於找到了。
他開始動手。
沒有鏟子,也沒有鋤頭,他用的,是自己的一雙手。
「刷——刷——」
指甲劃過潮濕的泥土,堅韌的皮膚被泥沙磨得發紅,動作卻絲毫不停。
泥土裡夾雜著細小的石子,每一次碰撞,都會讓他手心發痛,
但他咬緊牙關,連一聲悶哼都沒有發出。
不遠處,千仞雪靜靜地站著。
她原本是追著來要討個「公道」的,
但此刻,目光已被眼前的場景吸引。
她看著那小小的坑,在少年雙手的挖掘下,一點點擴大。
當她視線掠過那團舊衣服時,隱約嗅到一絲腐朽的氣息,
她心頭一震,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是在……埋人?
這認知讓她下意識屏住呼吸。
她沒有再開口打擾,而是安靜地看著,
像是在等待一個儀式結束。
經過昨夜神秘綠色光芒的治愈,吳天理的體力和力量都比常人強出不少。
無工具挖掘,一米深的坑,對現在的他來說並非難事。
不多時,一個足夠安放舊衣的深坑出現在山丘之上。
他站起身,拍去掌心的泥土,動作緩慢而鄭重。
然後,他俯下身,將那包著母親骨灰的衣裳輕輕放入坑中。
少年指尖在布料上停留了許久,仿佛不願鬆手。
十分鍾後,一個新土堆安靜地立在小山丘上。
它背靠森林,麵朝小溪,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這裡四季有水聲相伴,春來有花香拂麵——這是一個讓靈魂安寧的地方。
千仞雪心中湧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她雖年幼,卻也明白——那衣裳裡,包的不是簡單的遺物,而是這個少年心中最重要的人。
她的眼神柔和了幾分,像是看到了什麼熟悉的孤獨。
這時,吳天理伸出雙手,調動體內魂力。
隨著淡淡的光芒浮現,一本古樸厚重的書與一支泛著冷光的筆,緩緩顯形。
——萬古書與春秋筆。
千仞雪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認得這種魂力波動,這不是一個武魂的氣息,而是兩個!
「雙生武魂……」她心中驚呼,呼吸不由急促了幾分。
而在更遠處的密林深處,暗中守護的佘龍瞳孔一縮。
「雙生武魂的天才?……還是個孤兒,這可是武魂殿最理想的收攏對象。」
身為紅衣主教的他,立刻聯想到無數培養計劃的可能性。
吳天理並不知道暗處的目光。
他翻開萬古書的第一頁,白嫩的手握著春秋筆,筆鋒穩而有力。
濃濃的思念化作詩句,一字一句,落在空白的書頁上。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平靜的聲音中帶著顫抖,墨跡落下的瞬間,
書頁上的文字閃爍起淡淡的光輝,仿佛在回應少年的情感。
隨之而來的是魂力的極速消耗。
剛恢復不久的魂力,如同被狂風卷走的火苗,瞬間消失殆盡。
吳天理身體一晃,臉色蒼白,額上滲出細汗。
而萬古書的書頁,在這一刻泛起濃烈的光芒,
像一汪溫暖的泉水,從中投影出一幅畫麵——
畫麵中,一個溫婉的女子坐在昏黃的油燈下,目光專注地低頭穿針引線。
她的眼睛有些疲憊,卻滿含笑意。
那針尖穿過布料,線在指尖繞過的每一瞬,都傾注了她全部的愛。
「娘……」
吳天理的眼眶徹底濕了。
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看見母親生前的模樣,此前,他隻有一幅畫中的印象。
可畫,再精致,也不及這一刻的真實與溫度。
畫麵中的母親抬起頭,目光恰好與他相對。
那一眼裡,有溫柔,有驕傲,
還有無聲的安慰。
這一瞬間,少年再也抑製不住情緒。
「母親,兒子對不起你!」
「放心……我會讓戴家付出代價!」
他的聲音嘶啞而決絕,仿佛在天地間立下了誓言。
千仞雪安靜地看著,沒有打斷。
她已經數不清自己被震撼了多少次——雙生武魂,這種神奇的能力。
以及少年眼中那不屬於六歲的堅定……
甚至還有那句提到的「戴家」,讓她心頭泛起了漣漪。
吳柔的影像隻是微笑著,靜靜看著兒子哭訴,像世間最溫柔的後盾。
良久,吳天理擦去淚水,收起了悲傷。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堅毅與冷冽。
他俊美的五官在火光映照下愈發清晰,肌膚如玉,眉宇間有著與年紀極不相稱的成熟。
千仞雪發現,自己竟有些移不開視線。
她很想知道,這個少年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有這樣的眼神。
夜色漸漸籠罩山丘,星辰在天幕上閃爍。
溪水依舊潺潺,帶來安寧的背景音。
吳天理升起一堆篝火,火焰驅散了山間的涼意。
簡易的烤架上,五六條二三十厘米長的紅魚正被緩緩轉動著。
魚身在火光中微微翻動,表皮漸漸焦黃,
裂開處溢出白嫩的魚肉與金黃的油脂。
香氣在空氣中彌漫,勾得人食指大動。
千仞雪原本端坐在一旁,但不知不覺間,她的目光已牢牢鎖在那幾條魚身上,甚至下意識舔了舔唇。
她遊歷了一個多月,幾乎都在野外,吃得極為簡單。烤魚的香味,讓她覺得今晚或許會是這段旅程中最美味的一餐。
暗處的佘龍也咽了口口水。
他低頭看了眼手裡乾硬的黑麵包,忽然覺得——這玩意兒根本不能算食物。
「給。」
吳天理將幾條烤好的魚遞到千仞雪麵前,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可拒絕的自然。
「謝謝。」
千仞雪露出禮貌的微笑,接過魚,輕輕咬下第一口。
魚肉鮮嫩多汁,帶著淡淡的鹹香,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隨後吃得小口而迅速。
吳天理看著她那副小心翼翼又忍不住快吃的模樣,忽然笑了。
「想聽我的故事嗎?流氓小姐。」
千仞雪愣了下,旋即嘴角微微上揚,她想要了解眼前這個少年。
「好啊,我很樂意。」
火光搖曳中,兩道年輕的身影在山丘上靜靜對坐——一個剛埋葬了母親,一個原本是來「興師問罪」的陌生女孩。
而此刻,他們都成了對方合格的傾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