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淪,萬象更新。
心魔劫內,蘇恆的「新生」始於一片混亂與血腥。沒有那道撕裂妖雲的白衣身影,沒有薑君彈指間滅殺妖潮的絕世仙姿。胎中的他,隻能憑借初悟的「冰心」之境,以微弱的心力拚命感應著外界的危機,一次次以胎動這種最原始的方式,向父母示警。
代價是慘重的。尚未出世,他的神魂便因心力過度消耗而受損,胎裡便帶了先天魂弱之症。
父親蘇預在一次次突圍中斷去一臂,母親林嵐為護他周全,硬撼妖族統領一擊,本源受創,修為終生難有寸進。池淵侯府的精銳死傷殆盡,他們一家如同喪家之犬,在忠心老仆的拚死護衛下,才僥幸逃離了已成煉獄的池淵城,隱姓埋名於邊陲小城。
沒有方寸山的仙緣,沒有菩提道祖的青睞。現實中的坦途仙路,在此刻變成了布滿荊棘的獨木橋。所有的資源,所有的功法,都需要他自己去爭,去搶,去悟。
他依舊走上了時空之道,因為這是刻在他靈魂深處的印記。但過程,遠比現實中艱難百倍。
沒有《赤明九天圖》這等直達先天的神魔煉體法門,他隻能修煉大路貨色的煉氣法訣,靠著自行參悟時空的些許玄妙,勉強改善資質,緩慢積累元力。沒有師門長輩指點,沒有神仙宮浩瀚典籍參考,每一個時空道紋的領悟,都需要耗費現實中數倍、數十倍的時間去摸索、驗證。
他像一塊被遺棄在荒野的璞玉,隻能依靠自身,承受著風雨侵蝕,緩慢地雕琢自己。
百年、千年……歲月在心魔世界中無聲流淌。
他憑借著遠超常人的「心力」以及對時空的獨特感悟,終究還是嶄露頭角。他自創的遁術雖不及縱地金光精妙,卻也讓他來去如風;他摹擬的「袖裡乾坤」、「掌中佛國」雛形,雖隻得其形未得其神,卻也成了他壓箱底的保命手段。他一路坎坷,掙紮求存,歷經無數廝殺與險境,終於也修煉到了返虛地仙的頂峰。
然而,他的心力的提升卻陷入了瓶頸。第三層次「主宰」仿佛一道天塹,橫亙在前。他能感受到其存在,卻始終找不到跨過去的那道門。現實的順遂與心魔世界的艱難形成的巨大反差,父母因他而落的傷殘,修行路上的孤獨與掙紮……種種情緒如同暗流,在他心底積聚,成為了心魔滋生的最佳溫床。
這一日,他感覺積累已夠,終於引動了天仙劫。
風劫、火劫,他憑借自悟的粗淺版神通和堅韌道心,有驚無險地渡過。雷劫降臨,威力雖也不凡,但比起現實中第二元神經歷的九九雷劫,卻顯得「正常」了許多。他手段盡出,甚至再次動用了心力箭矢,終於傷痕累累地扛過了最後一道天雷。
仙靈之光從天而降,開始改造他的地仙之軀,轉化為天仙之體。磅礴的仙靈之氣湧入,修復著他的傷勢,提升著他的法力。
就在他心神稍懈,準備迎接新生,並警惕那必將到來的心魔劫最後反撲時——
異變陡生!
天空之上,那本該散去的劫雲漩渦非但沒有消散,反而驟然間凝聚成一個無比巨大的麵孔!這麵孔古樸而威嚴,雙眸如同蘊含無盡星辰,深邃得令人窒息。無邊的威壓籠罩而下,比之前的天劫恐怖了何止百倍!整個心魔世界的空間都在哀鳴,瑟瑟發抖。
「孽障!」
恢弘冰冷的聲音響徹天地,如同大道之音,直接震盪靈魂。那巨大的麵孔,赫然與蘇恆曾在方寸山感應過的菩提道祖氣息有幾分相似,卻充滿了絕對的冷漠與殺意。
「竊據時空,擾亂因果,當誅!」
一隻遮蔽了整片天空的巨手憑空出現,掌心紋理清晰可見,仿佛蘊含著天地至理,宇宙生滅。它緩緩壓下,看似緩慢,卻封禁了蘇恆周身所有的空間,連時間都仿佛凝固了。什麼遁術,什麼神通,在這隻巨手麵前都失去了意義。
這是絕對力量的碾壓,是更高層次對低層次的審判!
「菩提……老師?」藍袍蘇恆(心魔劫中的主體意識)瞳孔驟縮,心中湧起驚濤駭浪。他萬萬沒想到,心魔劫最後的殺招,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呈現!不是內心的拷問,不是情感的沉淪,而是直接具現化出他潛意識深處對那位至高存在的一絲敬畏與恐懼,並以最直接、最殘酷的方式——鎮殺!
為什麼?
是因為我在這心魔世界中,沒有按照「既定」的軌跡投入方寸山門下?是因為我自行參悟時空,觸犯了某種禁忌?還是說……這心魔窺探到了我靈魂深處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於那冥冥中安排命運的一絲逆反?
無數念頭電光火石間閃過。
那巨手已然臨頭!毀滅的氣息讓他仙體欲裂,剛剛轉化的天仙法力在這股力量麵前如同螢火之於皓月。反抗?毫無意義。差距太大了,這是本質的差別,是螻蟻與蒼龍的區別。絕望嗎?或許有一點。但更多的,是一種明悟,一種勘破虛妄的冰冷。
他回想起現實。現實中,他順風順水,拜師菩提道祖,得傳大道,被視為衣缽傳人。而在這裡,他艱難求生,孤身奮鬥,最終卻在即將「成功」的剎那,引來了「師門」的鎮殺。
這強烈的對比,這荒謬的結局,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醒了他沉浸在心魔世界漫長歲月中的部分意識。
「假的……終究是假的。」他輕聲自語,眼神重新變得清明而堅定,那屬於心力第三層次「主宰」的光芒再次於眼底深處點亮,並且比以往更加凝練,「心魔,你終究還是露出了最大的破綻。你模擬不出師尊的真正胸懷,你也無法理解,真正的強者之道,在於引導,在於傳承,在於超脫,而非……扼殺。」
「以恐懼為枷鎖,以鎮殺為終結,這便是你最後的手段了嗎?」
他放棄了所有徒勞的抵抗,甚至散去了周身剛剛凝聚的仙力,就那樣平靜地站在那裡,仰望著那足以將他連同這片心魔世界都徹底抹去的巨手。
「我之道心,唯我主宰。虛妄之劫,破!」
沒有怒吼,沒有掙紮,隻有一聲仿佛源自靈魂本源的宣告。
「嗡——」
就在那毀滅巨手即將觸及他頭頂的剎那,整個心魔世界,連同那威嚴巨大的菩提麵孔,那遮天蔽日的巨手,就如同被石子擊中的平靜湖麵倒影,瞬間扭曲、破碎、化作無數紛亂的光影碎片,四散湮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