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能將靈魂都凍結的黑暗。
意識像沉入萬米海底的潛水者，在冰冷與窒息中艱難地向上掙紮。
劇痛是第一個回歸的信號，從四肢百骸，尤其是那條幾乎廢掉的右臂和仿佛斷裂的脊椎處傳來，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在持續灼刺。
緊隨其後的是極致的虛弱感，原力乾涸，經脈空盪，連抬起一根手指都顯得遙不可及。
林霄的眼睫顫動了幾下，終於艱難地撬開了一道縫隙。
模糊的視野逐漸聚焦。
映入眼簾的，不是冰冷星空，也不是維蘭德運輸船那簡陋的艙頂，而是一個低矮、泛著金屬冷光的灰色天花板。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未知金屬混合的、略帶甜膩的氣息。
他躺在一張堅硬的、類似醫療床的平台上，身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散發著微弱溫熱的能量膜，似乎在緩慢滋養著他破損的身體。
右臂被某種生物凝膠和固定裝置包裹著，傳來麻癢的感覺，似乎在修復。
背後的劇痛也減輕了許多。
這裡不是運輸船，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
警惕瞬間壓過了身體的痛苦。
他嘗試調動精神力感知四周，卻引來一陣針紮般的頭痛，精神力也枯竭得利害，
隻能勉強感知到這個房間不大，除了一張床和旁邊閃爍著幾個不明意義指示燈的控製台外，空無一物。
牆壁是渾然一體的金屬，沒有明顯的門窗痕跡。
他被俘虜了？
是誰？
維蘭德的殘餘力量？
還是……別的勢力？
他嘗試活動身體，除了左臂能微微抬起，全身依舊被一種無力的虛弱感禁錮著。
就在這時，對麵光滑的金屬牆壁如同水波般盪漾起來，無聲無息地向兩側滑開，露出一個通道。
一個身影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穿著灰色緊身製服、身材高挑勻稱的女子。
她看起來約莫二十七八歲，麵容姣好，但眼神卻如同她身上的製服一樣，冰冷、銳利，不帶絲毫情感。
她的步伐沉穩，氣息內斂，林霄竟一時無法準確判斷其修為，但絕對不弱，至少是宇宙級。
女子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林霄，眼神如同在審視一件物品。
「你醒了。」她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平淡，沒有起伏，
「感覺如何？」
林霄沒有回答，隻是用同樣平靜的目光回視著她，暗中全力運轉《本尊天地》秘法，試圖加速恢復一絲力量，哪怕隻有一絲。
女子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答，自顧自地說道：
「你的飛船漂流到我們的監測範圍時，能量幾乎耗盡，生命體征極度微弱。
我們對你進行了基礎的醫療救助。」
「你們是誰？」林霄終於開口，聲音沙啞乾澀。
「你可以稱呼我們為『星塵』。」女子淡淡道，
「一個致力於探索宇宙未知、規避潛在風險的研究組織。」
星塵？
林霄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但他敏銳地捕捉到了「研究組織」這個詞，心中警鈴大作。
維蘭德也自稱研究組織。
「這裡是哪裡？K-7743星域？」
「這裡依舊是K-7743星域邊緣，但具體坐標保密。」女子回答，
「我們發現你時，附近有劇烈的能量殘留和空間擾動痕跡，與之前監測到的異常信號吻合。
能解釋一下你遭遇了什麼嗎？以及，你與維蘭德公司的關係。」
她的目光如同手術刀，仿佛要剖開林霄的每一層偽裝。
林霄心念電轉。
對方救了他，但敵友未分。
虛擬宇宙公司的任務屬於機密，不能透露。
維蘭德基地的自毀和他搶奪數據的事情更不能說。
「我是一名星際探險者。」林霄選擇了最普遍的身份，
「途經K-7743星域時，遭遇了不明勢力的攻擊，飛船受損，勉強逃了出來。」
他半真半假地說道，將自己描繪成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女子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讓人猜不透她是否相信。
「不明勢力？」她重復了一句，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能在維蘭德的秘密基地裡引發自毀，並成功逃脫的『星際探險者』，可不多見。」
林霄心中一震！對方知道維蘭德基地！
而且似乎知道那裡發生了自毀！他們一直在監視那片區域？
看到林霄眼中閃過的驚疑，女子似乎得到了某種確認，繼續說道：「不必緊張。
我們與維蘭德並非一路人。
事實上，我們對他們在K-7743星域進行的……危險研究，同樣持反對態度。」
她走到控製台前，操作了幾下。
房間一側的牆壁亮起，顯示出一幅星圖，其中K-7743星域被重點標注，旁邊還有大量滾動的數據和能量頻譜分析。
「我們監測到維蘭德在此地進行非法的『高維能量實體』研究與復製，這極度危險，可能引發不可控的宇宙災難。」
女子的語氣依舊平淡，但內容卻石破天驚，
「你闖入那裡，並引發了他們的自毀程序，從某種角度來說，算是間接阻止了一場可能發生的危機。」
林霄沉默著，消化著這些信息。
「星塵」組織反對維蘭德的研究？他們知道「門之遺蛻」碎片，高維能量實體的存在？
「你們想怎麼樣？」林霄直接問道。
「我們對你很感興趣。」女子轉過身，再次看向林霄，眼神中多了一絲探究，
「能在那種情況下活下來，並且……你的身體似乎對那種混亂的高維能量，有著不同尋常的適應性。」
她抬起手，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巴掌大小、如同透明水晶板般的裝置，上麵正顯示著林霄的身體掃描數據。
一些代表能量親和度的數值高得異常，尤其是在「混沌」、「未知」等分類項下。
林霄的心沉了下去。
對方果然注意到了他體內的異常。
混沌幼苗和世界樹幼芽的本源，是他最大的秘密。
「我隻是運氣好。」林霄不動聲色。
「運氣？」女子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嘲諷，又像是別的什麼，「或許吧。
但我們更相信數據。」
她收起水晶板，語氣變得不容置疑：「在你完全恢復之前，暫時留在這裡。
我們需要進一步觀察和數據采集。這對我們雙方都有利，我們可以確保你的安全，避免被維蘭德滅口；
而你，或許也能從我們這裡，了解到更多關於……你身上那種『特質』的信息。」
說完，她不再給林霄提問的機會，轉身走向牆壁。
金屬牆麵再次如同水波般盪漾，她的身影消失在其中，房間恢復了封閉。
林霄躺在冰冷的床上，看著灰色的天花板，眉頭緊鎖。
「星塵」組織……規避風險的研究機構？
聽起來比維蘭德似乎正派一些，但他們那種冰冷的、將他視為研究對象的眼神，讓他極其不舒服。
而且，他們顯然知道很多內情，甚至可能比虛擬宇宙公司掌握得更多。
留下，或許真的能接觸到關於「門之遺蛻」、關於自身本源的更深層次秘密，但無疑是與虎謀皮，風險巨大。
逃？以他現在的狀態，在這艘，或這個基地，完全未知的、顯然科技水平極高的地方，成功率幾乎為零。
他感受著體內緩慢恢復的些微原力，以及那在沉寂中依舊頑強存在的兩種本源力量，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無論如何，必須先恢復實力。
他閉上眼，全力催動《本尊天地》秘法，引導著身上那層能量膜輸送來的溫和生命能量，同時小心翼翼地嘗試溝通體內那縷混沌幼苗本源。
時間，在寂靜與恢復中悄然流逝。
他不知道的是，在房間之外，那個離去的女子正站在一個布滿各種監控屏幕的控製中心內。
屏幕上顯示著林霄房間的實時畫麵，以及他身體各項指標的詳細數據。
女子對著通訊器低聲匯報：「目標已蘇醒，生命體征穩定，恢復速度超出預期。
其體內確存在無法解析的高維能量反應，與『聖骸』波動有部分同源，但更為……古老和純粹。
建議進行深度接觸和有限度的合作，獲取更多關於『門』的情報。」
通訊器另一端沉默了片刻，傳來一個蒼老而沉穩的聲音：
「批準。注意尺度，避免引起虛擬宇宙公司的注意。
另外，給他植入『定位器』和『保險措施』。」
「明白。」女子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房間內，正在全力修煉的林霄，忽然感覺脖頸後方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蚊蟲叮咬般的刺痛感，轉瞬即逝。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皮膚光滑，沒有任何異樣。
是錯覺嗎？
他皺了皺眉，壓下心中的一絲不安，繼續沉浸在修煉之中。
時間在絕對的寂靜中失去了意義。
林霄隻能通過身上那層能量膜輸送生命能量的微弱波動，來粗略估算時間的流逝。
大約過去了十幾個標準時，他的狀態終於有了一絲起色。
乾涸的經脈中，重新凝聚起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混沌原力，如同溪流般緩緩流淌，滋養著破損的軀體。
右臂的麻癢感更加強烈，破碎的骨骼和撕裂的肌肉在生物凝膠和某種未知技術的作用下，正以遠超自然的速度愈合。
背後的劇痛也減輕了大半，雖然依舊虛弱，但至少恢復了基本的行動能力。
他嘗試坐起身，肌肉傳來酸軟無力的感覺，但終究是成功了。
他仔細檢查著這個封閉的房間，牆壁渾然一體，找不到任何縫隙或開關。
那個控製台上的指示燈依舊規律閃爍，但他不敢貿然觸碰。
精神力恢復了一點點，他小心翼翼地向外延伸感知，但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感知範圍被牢牢限製在這個房間之內，無法穿透。
這種被完全監控、與世隔絕的感覺，並不好受。
「星塵」組織救了他，但他們的目的絕不單純。
那個女子冰冷的眼神，以及那句「進一步觀察和數據采集」，都讓他如芒在背。
必須盡快弄清楚這裡的狀況，找到離開的方法。
就在這時，對麵牆壁再次如同水波般盪漾開來。
這次進來的，除了那個冷麵女子之外，還有一個穿著同樣製服、頭發花白、麵容和藹的老者。
老者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眼神卻深邃，讓人看不透。
林霄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能量波動，但這反而讓他更加警惕，
要麼對方是個普通人，要麼其修為遠超自己，達到了返璞歸真的地步。
「小友，感覺可好些了？」老者開口，聲音溫和，帶著一種令人不自覺放鬆的磁性。
「多謝援手，已無大礙。」林霄保持著基本的禮貌，但眼神中的警惕並未減少。
「老夫墨禹，忝為此次外勤探查的負責人。」老者自我介紹道，目光落在林霄包裹著的右臂上，
「看來恢復得不錯。你的體質，確實異於常人。」
灰衣女子在一旁沉默地操作著控製台，調出林霄的身體數據，屏幕上的各項指標仍在緩慢提升。
「墨先生，」林霄直接問道，「貴組織救了我，我感激不盡。
但不知何時能離開？我還有要事在身。」
墨禹嗬嗬一笑，擺了擺手：「小友不必著急。
你的飛船損毀嚴重，此地距離文明星域也十分遙遠，貿然離開並非明智之舉。
況且，你身上的麻煩，恐怕不止維蘭德一家吧？」
他話語溫和，卻一針見血。
林霄心中一凜，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墨禹似乎並不在意他的反應，繼續說道：
「我們『星塵』存在的意義，便是觀測、記錄，並在必要時，乾預那些可能引發宇宙級災難的『變量』。
維蘭德對『聖骸』……也就是你見到的那塊碎片的研究，便是這樣一個危險的變量。」
他走到那麵顯示著星圖和數據的牆壁前，指著K-7743星域的位置：「他們試圖竊取、復製『門』的力量，卻不知這是在玩火自焚。
每一個『聖骸』碎片的活躍，都可能引起『門』後那些存在的注意，甚至……為它們提供坐標。」
林霄的心髒猛地一跳！「門」後的存在？
坐標？
本體正在對抗的，不就是門後的東西嗎？
「你們……知道『門』？」他忍不住問道，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急促。
墨禹轉過身，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看穿林霄的靈魂：
「我們知道很多。包括『門』的存在，包括『守望者』的孤獨抗爭，也包括……一些身負特殊本源、可能與『門』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鑰匙』。」
鑰匙？！
林霄瞳孔微縮。
是在指自己嗎？因為體內的混沌與世界樹本源？
灰衣女子此時也停下了操作，冰冷的眼神落在林霄身上，仿佛在評估一件工具的價值。
房間內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滯。
林霄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對方透露的信息量巨大，真假難辨，但無疑掌握著遠超他想象的情報。
他們似乎將自己視為某種「鑰匙」，這絕非好事。
「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宇宙級修士，僥幸未死而已。」
林霄再次強調，試圖淡化自己的特殊性。
墨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普通與否，並非由你定義。
數據不會說謊。」他指了指屏幕，
「你對高維能量的親和度，尤其是對『混沌』側能量的適應性，遠超常人。這在我們的記錄中，是極其罕見的特質。」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意味深長：「小友，不必如此戒備。
我們並非你的敵人。或許，我們可以進行一場交易。」
「交易？」
「不錯。」墨禹點頭，「我們為你提供庇護，幫助你完全恢復，甚至……可以提供一些關於如何安全運用你體內那種『特質』的指引。
作為回報，我們需要你配合我們進行一些非侵入性的研究，並在必要時，協助我們處理一些與『聖骸』或『門』相關的……小麻煩。」
非侵入性研究？小麻煩？
林霄心中冷笑，這話恐怕連他們自己都不信。
所謂的「研究」和「麻煩」，必然伴隨著巨大的風險。
但他沒有立刻拒絕。
對方掌握著關鍵信息，而且實力深不可測，硬碰硬絕非良策。
「我需要時間考慮。」林霄沉聲道。
「當然可以。」墨禹顯得很好說話，「在你做出決定之前，你可以自由在基地的限定區域內活動。
這裡有一些基礎的修煉設施和資料庫，或許對你有用。」
他示意了一下，灰衣女子在控製台上操作了幾下。
房間一側的牆壁再次滑開，露出了一條明亮的通道。
「這是你的臨時權限卡。」灰衣女子遞過來一張薄如蟬翼的透明卡片，上麵有著流動的星光紋路，「它可以讓你在B-7區域內活動。
記住，不要試圖進入未授權區域，後果自負。」
林霄接過卡片，觸手冰涼。
「好好休息，小友。希望我們能達成合作。」墨禹最後說了一句，便和灰衣女子一同離開了房間。
牆壁重新閉合。
林霄看著手中的權限卡，又看了看那條通往未知區域的通道，眼神復雜。
自由活動？這更像是一種試探，或者說，是展示肌肉。
讓他親眼看看「星塵」組織的實力，增加合作的籌碼。
去，還是不去？
幾乎沒有猶豫，林霄掙紮著站起身，活動了一下依舊有些無力的四肢，邁步走進了那條通道。
他必須了解這個組織，了解自己所處的環境。
哪怕隻是管中窺豹。
通道很長，兩側是同樣的金屬牆壁，偶爾能看到一些緊閉的門戶，上麵有著不同的標識。
空氣依舊帶著那股甜膩的金屬味。
走了約莫幾分鍾，前方豁然開朗。
他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圓形大廳。
大廳中央是一個不斷旋轉的、由無數光點構成的星圖模型，比他見過的任何星圖都要精細和浩瀚。
四周牆壁則是巨大的屏幕，滾動播放著各種宇宙現象的數據、能量頻譜分析，以及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似乎是關於維度結構和法則解析的復雜圖表。
一些穿著同樣灰色製服的人員在大廳內穿梭忙碌，看到林霄這個生麵孔，也隻是投來短暫而冷漠的一瞥，便不再關注。
林霄走到大廳邊緣，看向一塊顯示著能量頻譜的屏幕。
上麵正分析著一種幽綠色的能量殘留，其波動特征……與維蘭德那艘生物機械怪艦的攻擊能量極其相似！旁邊標注著：
「樣本來源：K-7743星域外圍，捕獲日期：標準歷……」
他們不僅監視著K-7743，甚至還捕獲了維蘭德的攻擊樣本進行分析！
他的目光又投向另一塊屏幕，上麵顯示著一種扭曲的、不斷變化的暗紅色能量模型，旁邊標注著：
「高維汙染能量模型（推測與『門』相關），危險等級：極高。」
看著那不斷蠕動的能量模型，林霄體內的混沌幼苗本源再次傳來一絲微弱的悸動，而世界樹本源則散發出清晰的排斥。
這裡……果然藏著很多秘密。
他沒有停留太久，繼續向前探索。
根據指示牌，他找到了所謂的「基礎修煉室」。
修煉室不大，但內部的能量濃度卻遠超外界，而且極其精純。
更讓他驚訝的是，這裡竟然模擬出了多種不同的法則環境！雖然隻是最基礎的顯化，
比如一個角落彌漫著濃鬱的火係法則氣息，另一個角落則空間波動異常活躍……
「星塵」組織的科技水平，高得嚇人。
他沒有選擇那些單一法則區域，而是走到了修煉室中央，那裡能量相對平和。
他盤膝坐下，開始吸收這裡精純的能量，加速恢復。
同時，他分出部分心神，仔細感知著脖頸後方。
那之前一閃而逝的刺痛感，讓他始終無法安心。
精神力如同最精細的梳子，一遍遍掃描著那片區域的每一寸肌膚，每一絲能量流動。
終於，在深入到某個極其細微的層麵時，他捕捉到了一絲不協調！
一個比灰塵還要微小、幾乎與他的生命波動完全融為一體的、散發著極其微弱空間波動的異物，正悄無聲息地潛伏在他的皮下組織深處！
定位器？還是……所謂的「保險措施」？
林霄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