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月光宛如銀沙般,輕輕灑落在鏡月湖內湖中,靜謐而幽深的水麵像是被神靈潑灑了星砂,無數細碎的熒光在漣漪間明滅遊弋。
「依夢姐,快看水裡!」一個赤足踩在岸邊苔岩上的少女忽然駐足,她指著湖水中那些星星點點的藍色光斑,道:「好漂亮的藍光水母啊,哇,真是太漂亮了。」
這時,那個被喚作依夢的少女笑著掬起一捧湖水,掌心躍動的卻不是水珠,而是兩三隻舒展著觸須的水母。她用手指輕輕地點了點水母那流轉著如星雲般色彩的傘蓋,道:「佳涵妹妹,今天是二百年一遇的天文大潮抵達鏡月湖的日子,這些水母必是跟隨大潮從深海裡遊過來的。咱們倆真是太幸運了,這些水母可是尋常人一輩子都見不到的深海生物啊。」
「那太好了,咱們再多捉一些回去養著,把它們放在房間裡,以後晚上就不用點蠟燭了……」一陣嬉戲聲從星光流轉的夜色中傳來,如圈似粼的漣漪從她們足尖緩緩綻開,在湖麵上留下發光的霜紋。
而此時的外湖深處卻宛如一個修羅場,隻見波濤洶湧,水花飛濺,狂風呼嘯聲、雷鳴般的轟響與巨大的爆炸聲交織在一起,一場激烈的對決正在這一片混亂中展開。
在那白浪滔天之處,風靈獨自迎戰著化為鮫姿的瀅兒和涵兒。一開始,雙方你來我往,難分高下,可瀅兒和涵兒畢竟是以二敵一,而且她們之間的配合天衣無縫,漸漸地,風靈開始處於下風。風靈的修為雖說不弱,但同時對抗兩頭灝洋境的鮫靈,這實在是太過勉強。然而他受南宮天涯所托,必須保護林淞的安全,唯有義無反顧。
這背後其實有著一段淵源,當年在摘星崖深淵下,南宮天涯在滅塵的幫助下捕獲了這隻處於了無境中升期的風靈。他本想煉化風靈的靈心,取其靈精用於自己修煉靈蘊。可是他看到風靈靈心向善,又想到它修煉到這個程度實屬不易,便放棄了這個殘忍的計劃。
從那以後,風靈就藏身於南宮天涯體內。它感恩於南宮天涯的恩情,又見他為人剛正不阿,心中產生了好感,還將獨門蘊技風聞天下與咫尺天涯傳授給了他。
這些年,風靈和南宮天涯在修煉中互相扶持,雖非同類,卻情同兄弟。所以它才會把守護林淞的任務看得如此之重,哪怕麵對瀅兒和涵兒的夾擊,也沒有絲毫退縮。
數百丈外,湖水不斷地拍打著風靈召喚出的旋風,震耳欲聾的撞擊聲,讓這場對決的氣氛更加慘烈。盤坐在旋風之上,林淞望著驚濤駭浪中若隱若現的三道身影,神情無比凝重。而此時,一場無聲的戰鬥正在他腦海中激烈地進行著。
林淞知道,救醒三公主關係到鳳陽城全城百姓的性命。然而他隻是一個年僅十一歲的少年,雖然懂事明理,可是要獻出自己的心頭血,這讓他感到十分害怕。他的內心在不斷掙紮著:「不行!我不能再這麼膽小怕事了。不管他們對決的結果如何,如果救不醒三公主,所有人都會被沼莫多吃掉。不如用我這半條命去拚一拚,也許能為大家贏得一線生機,也算是對得起爹娘的養育之恩了……」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林淞終於下定決心。
林淞吃力地站起身來,看向包裹著三公主的青霞,他先目測了一下距離,又仔細估算湖水的阻力和自己所剩無幾的體力。片刻之後,隻聽見「撲通」一聲,林淞毅然跳進了刺骨的湖水裡。他立刻運轉體內殘存的靈力,朝著那團青霞遊去。
冰冷的湖水讓林淞的身體劇烈顫抖,那寒冷仿佛能穿透骨髓,直逼心髒和靈魂,似乎要將他整個人都冰封起來。其實此時林淞的傷勢極為嚴重,在之前的爆炸中,他被沖擊波擊中,全身的髒器和骨骼都被震得散了架,要不是風靈為他續命,他早就死了。此外他當時正在吸收水之靈魄與冰晶之華,而這個過程卻被外力強行打斷,這對領悟元素元力是毀滅性的打擊,不但身體遭到嚴重反噬,以後可能都無法凝結出靈晶了。
湖麵上,狂暴的水花帶著陰寒之氣,如疾風暴雨般撲打在林淞身上,幾乎讓他無法呼吸與前行。但林淞沒有絲毫畏懼,他強忍著寒冷,加速運轉體內的靈力,想要沖破風浪的阻礙,盡快遊到三公主身邊。可是他也知道,這麼做非常危險,就像風靈說的,他現在能活著全靠輸入的那股靈力支撐,而一旦靈力耗盡,他必死無疑。
大約過了半刻鍾,林淞終於遊到了青霞旁邊。此時他的臉色慘白,在月光的映照下沒有一絲血色,顯然是靈力消耗過多。他喘了幾口粗氣,目光移向青霞中的三公主。他發現三公主全身大部分肌膚都被厚厚的冰層覆蓋,隻有小腹處約兩寸大小的區域還沒被冰封。
林淞觀察了一會兒,低聲喃喃道:「那片沒被冰封的地方,應該是她鮫靈珠所在之處了,可是她七竅都被厚冰封住了,我要怎麼把心頭熱血注入她體內呢?」
林淞眉頭緊鎖,他的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三公主身上,心中焦急萬分,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對了,我們人類的神闕穴既然內外相連,想必她們鮫靈的身體構造也是如此,或許可以從她的神闕處……隻是男女有別,即便她隻是一頭異類,但我怎麼可以……」他想起柳馨往日的教誨,那是關於禮義廉恥的教導,這讓他有些舉棋不定,隻能喃喃自語。
此時周圍一片寂靜,隻有湖水輕輕拍打著身體的聲音。沉默片刻後,林淞像是下定了決心,道:「君子坦盪盪,小人長戚戚,何況我這是在救她,隻要問心無愧,又何必要拘泥於世俗的偏見呢?」他抬起頭,目光中透著一絲堅定之色。
他看向三公主,那是一張絕美的臉龐,即使被寒冰覆蓋,也難掩其秀麗。他雙手微微一禮後,輕聲道:「公主殿下,我本不該冒犯您的身體,但為了拯救鳳陽城數以億計的居民,請恕小子得罪了……」
話落,林淞隨即運轉靈力,隻見他的身體緩緩升起,而後靜立在水麵上。他深吸一口氣,右手緩緩靠近自己的心髒部位,突然,他猛地就拍打了下去。頃刻間,他胸口一陣起伏,噴出一大口殷紅的鮮血來,而這一拍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後,林淞戰栗著揮動左手,發出一團青光,將空中飄灑的血液收了回來。他左手托著那團心血,右手則緊緊地抓著心髒部位。他雙眼緊閉,蒼白至極的臉上不斷地滲出如黃豆大小的汗珠來,神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在修煉者的世界裡,人體有三種不同的血液。精血藏於骨髓內,是造血的根本;氣血流淌在血管中,擔負著輸送靈力和魄力的重任;而神血,則被包裹在心髒四周,這是人之精華,也是生命的根蒂,一旦神血有損,會導致百脈之血枯竭,最終氣血耗竭而亡。
澎湃的湖麵上,林淞神情痛苦地捂著心髒,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後,將左手緩緩置於三公主的小腹之上。他強忍著劇痛,竭力地控製著顫抖的左手,每一個動作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慢慢地,他翻轉手心,那殷紅至極的血液,竟宛如一串血紅色的淚珠,輕輕地滴落在三公主神闕穴上,隨後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滲入對方體內。
直至掌心的心血滴完,林淞隻覺得四周天旋地轉,他吃力地望向遠方,那是水月閣所在的方向。他的眼神中充滿了不舍和愧疚,心中默默地說道:「爹、娘,請恕孩兒不孝,這輩子我再也無法報答你們的養育之恩了。南宮叔叔、盈月阿姨,謝謝你們二人對我的錯愛,我令你們失望了……小虎、小浠,對不起,我沒能履行我們之間的諾言……」凝望著那個熟悉的方向,他雙眼突然變得模糊了起來。
帶著一絲留戀,帶著一些落寞,帶著一點遺憾,林淞眼中閃動著晶瑩的淚花,他不舍地又多看了一眼水月閣的方向,接著雙手便緊緊貼在三公主身外的寒冰上。
「既然我已必死無疑,那就好事做到底,吸出你體內的寒鯤凍氣,以免還要再犧牲一個……」看著眼前這位美麗的三公主,林淞淡淡的一笑,隨即就運轉靈力,加速吸取對方體內的寒氣。
盡管北冥寒鯤的凍氣霸絕天下,但林淞此時神血已失,百脈之血的活性也隨之出現了斷崖式的下降,以致他的五感及潛意識逐漸喪失殆盡,自然就無法感覺到寒冷。
僅片刻工夫,林淞雙手已凍結成冰,緊接著他的手臂、胸部、腹部、腿部以及背部都覆蓋上了一層晶瑩的薄冰。而反觀三公主的情況則明顯有了起色,隻見她肌膚上的那層厚冰,竟在不知不覺中融化了,全身散發著一縷淡淡的青光,呈現出勃勃的生機。
看著眼前的變化,林淞僵直的眼神中露出一絲欣慰,突然他身體一沉,整個人竟不受控製地掉落到湖水裡。冰冷的湖水中,他全身毫無任何知覺,就像一尊雪白剔透的冰雕,漂浮在洶湧湍急的湖麵上。
漸漸地,林淞身上的薄冰變得越來越厚,不一會兒,他整個人便完全被冰封凍結住,隨即被湖水所淹沒。下一刻,無邊無際的黑暗從四麵八方快速湧了過來,就像一頭猙獰的巨蛇,張開恐怖而貪婪的大口,一點一點將林淞吞了下去。
就在林淞落入那仿佛永恆黑暗的深淵之前,他的目光最後停留在那光亮處的片刻,他隱約聽見一道宛如天音般的聲音傳來。然而此時的他幾乎完全喪失了五感,根本聽不清那聲音在說些什麼,隻模糊地看見一道青光從上方急速射來。
隨著林淞緩緩閉上了雙眼,無邊的黑暗瞬間吞沒了一切,連同林淞的意識和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