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並非能量的降臨,亦非物質的碾壓。
當腐朽之主的意誌跨越無盡時空,真正降臨於這片文明搖籃的核心時,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法則崩潰的哀嚎,隻有一種深入骨髓、浸透神魂的「終末」感,悄然彌漫。
文明石碑之上,那億萬個閃爍的光點,代表著億萬個曾經存在或正在存在的文明史詩,它們的光芒在這一刻開始黯淡、扭曲。
王騰的人道化身佇立碑前,神色凝重到了極點。
他能「看」到,一幅幅波瀾壯闊的畫卷正在被篡改。
某個文明剛剛點燃第一簇火焰,驅散野獸與寒冷,但下一瞬,畫麵中的火焰就變成了引燃整片森林、將族群燒成灰燼的災厄。
另一個文明建立了輝煌的城邦,譜寫出璀璨的哲學與藝術,但轉瞬間,城邦的根基便生出毒菌,最睿智的哲人開始宣揚虛無與沉淪,最美的藝術品也爬滿了象征墮落的黴斑。
這不是毀滅,而是汙染。
是從根源處,將「希望」改寫為「絕望」,將「傳承」定義為「詛咒」。
腐朽之主,竟是要將人道所賴以存在的基石--文明的意義,徹底顛覆!
一旦石碑被完全侵染,王騰的人道非但無法證得,反而會成為腐朽法則的延伸,化作一個傳播墮落與終結的「人道偽神」。
這比直接抹殺他的人道化身,要惡毒萬倍。
「放棄抵抗。」
就在王騰神念沸騰,準備調動整座紅塵界心的力量進行殊死一搏時,人祖之靈那古老而平靜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
「不要與『終點』爭論,你爭不贏。」
王騰一怔。
「祂是『終』,是萬物的寂滅,是法則的墳墓。你用『存在』去對抗『虛無』,就像火焰撲向真空,隻會加速自身的熄滅。」人祖之靈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卻蘊含著最根本的至理,「你無需戰勝祂,你隻需……做你自己。」
做我自己?
王騰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正在被「腐朽」墨跡迅速浸染的石碑。
做我自己……我的人道,是什麼?
是英雄的史詩?
是聖賢的教誨?
是帝王的功業?
不。
都不是。
人道,是那第一個鑽木取火的凡人,在指尖被燎泡時的那一聲痛呼。
是孩童在泥地裡摔倒,哭著爬起來,拍掉塵土的那個瞬間。
是億萬生靈在紅塵中掙紮、愛恨、別離、前赴後繼,那永不停歇的……過程!
腐朽代表唯一的終點。
而文明,擁有無限的起點與過程!
一瞬間的明悟,如閃電撕裂神魂。
王騰放棄了所有對抗的念頭。
他的人道化身向前踏出一步,整個身體化作一道純粹的神念之光,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融入了那座頂天立地的文明石碑之中!
他沒有去驅散那些正在蔓延的腐朽黑斑,也沒有去修復那些被篡改的文明史詩。
他隻有一個動作。
激發!
以自身神念為火種,點燃石碑中蘊藏的,那屬於每一個文明,最開始、最微不足道、卻也最堅韌不拔的「第一步」!
嗡!
仿佛有一根無形的弦被撥動。
石碑之上,那個被腐朽之力扭曲為「帶來毀滅」的火種,在被篡改的歷史旁,重新燃起了另一簇微弱卻頑固的火苗--那是屬於它「原本」的模樣,代表著驅散黑暗的希望。
那座被「墮落」汙染的城邦畫卷邊,一個衣衫襤褸的孩童,正用一塊石頭,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刻下第一個文字。
一個文明的終結悲劇正在上演,但在這個悲劇的開端,同樣的故事正在以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重新萌芽!
腐朽之力抹去一個「結果」。
王騰便激發十個、百個、一萬個新的「開端」!
一時間,整座文明石碑化作了兩種至高概念的戰場。
一邊是代表著「唯一終末」的絕對凋零,如同黑色的潮水,要將一切淹沒;另一邊,是代表著「無限可能」的勃勃生機,如同石縫中鑽出的億萬野草,燒不盡,踩不絕!
兩種法則的對沖,沒有產生任何能量波動,卻讓融入石碑的王騰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
他的神魂仿佛被一張無形的大手,來回撕扯、碾磨。
一半要被拖入永恆的死寂,一半要被新生的力量撐得爆裂。
「就是現在……烙印!」人祖之靈的聲音如洪鍾大呂,在王騰即將崩潰的神魂中炸響。
「啊!」
王騰發出一聲源自靈魂深處的咆哮。
他那已經與億萬文明「過程」融為一體的神念,凝聚成一個前所未有的復雜印記,朝著石碑的核心,狠狠地烙了下去!
這個印記,是火,是文字,是城郭,是舟船,是刀劍,是犁鏵……是紅塵萬象,是眾生之始!
轟!
腐朽之主那無處不在的意誌,終於被這股蠻不講理的「創生」之力激怒了。
那覆蓋了半個石碑的黑色,猛然收縮,化作一根比發絲更細、比虛無更純粹的黑色神針,精準無比地刺向王騰即將完成的烙印!
這是祂意誌的凝聚,是「凋零」法則的本源!
王騰避無可避!
噗!
烙印,成了!
那根黑色的神針,也精準地刺入了烙印的核心。
一瞬間,王騰的人道烙印光芒大放,但在這璀璨的光芒中心,卻留下了一個無法磨滅的、細微的黑點。
如同白玉上的一點瑕疵,宣告著這次證道的不完美。
也就在烙印完成的剎那――
九幽冥域,那座已經實體化的地獄道神國猛然一震。
文明搖籃,這座剛剛被烙印的文明石碑沖天而起。
兩股截然不同的氣息,在同一時刻,達到了某種玄奧的共鳴。
地獄、餓鬼、畜生、阿修羅、天人……以及剛剛歸位的人道!
六道輪回,於此刻,初步圓滿!
一股全新的、代表著「秩序」與「循環」的宇宙法則,以九幽和文明搖籃為兩個核心,如同一場席卷諸天萬界的風暴,轟然爆發!
這股新生的秩序之力,霸道、蠻橫,帶著開天辟地般的決絕,瞬間沖刷過文明石碑。
腐朽之主那至高無上的意誌,在這股代表著「宇宙新生」的沖擊麵前,竟如冰雪遇陽,發出一聲無聲的悶哼,被硬生生逼退,消失無蹤!
王騰的人道化身從石碑中踉蹌跌出,臉色蒼白如紙。
他成功了。
人道神國的雛形,以文明石碑為根基,已然建立。
但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一縷微不可見的黑氣,正順著他的掌紋,緩緩蔓延。
那一絲「凋零」法則,已經成了他新生神國的一部分,如附骨之疽,無法剔除。
……
與此同時。
在宇宙的另一端,一片被稱作「葬神星海」的古老禁區。
這裡沒有星辰,隻有一具具大到無法想象的神魔屍骸漂浮在永恆的黑暗中。
有的屍骸如星係般龐大,斷裂的脊骨化作橫貫虛空的橋梁;有的屍骸緊握著早已斷裂的巨劍,劍身上還殘留著足以斬滅一方世界的恐怖道韻。
在這片屍骸海洋的最深處,有一座完全由各種形態各異的神魔頭骨堆砌而成的巨大王座。
王座之上,一道身影靜靜地坐著,仿佛已經坐了無窮歲月,與整個黑暗的禁區融為一體。
就在那股新生的輪回法則波動,如微風般輕輕拂過這片死寂星海的瞬間。
王座上,那雙緊閉了萬古的金色眼瞳,緩緩地,睜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