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遠程目送碩大的雪佛蘭呼嘯而去，將米川載走。
明明臨近正月十五，春天也已經不遠，北風拂麵，卻有數九寒天的冷意在身，凍得他全身上下都在哆嗦。
「兒子，別看了，外麵冷，快上車吧！」
宋媽媽下車過來，把宋遠程推進桑塔納之中。
轉頭再看雪佛蘭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幽幽嘆息。
知子莫若母，兒子宋遠程什麼心思，她這個當媽的，心裡最清楚不過了。
事實上，早在宋遠程讀高中的時候，她就知道兒子喜歡一個名字叫做米川的同學。
還曾經借開家長會的機會，專門偷偷瞄過。
客觀講，她看著米川也挺順眼的。
姑娘長得很好看，而且學習成績也好，一看就是那種天真活潑還挺能擔事的性子。
假如兒子真能把她娶回家當兒媳婦，也挺不錯。
最關鍵，這個米川家是縣城下麵農村鄉下的，家庭出身跟他們宋家完全沒法比。
說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都不為過。
這樣的女孩，比較容易拿捏。
包括她的父母，肯定也不是難對付的。
自家稍稍給點好處，保準讓米川和他爸媽感恩戴德。
所以今天去串親戚歸來途中，宋遠程看見米川在路邊站著，還讓宋爸爸將車子倒回去的時候，宋媽媽毫不客氣的幫宋遠程打起了助攻。
力求展示羽毛，吸引姑娘注意。
當然了，她也沒指望請米川去家裡住一晚上，就能達成什麼目的，但潛移默化的影響肯定是有的。
比如，讓米川親身體會一下縣城人的生活水準、居住水平；
比如，讓她明明白白的感受一下，城裡生活之於鄉下生活的優越性……
這些東西，雖然是外在的，講道理好像跟感情沒什麼直接關係。
但在宋媽媽看來，沒有這些東西，哪兒來的感情？
結果，米川看架勢並不同意跟去他們家住。
結果，還有那麼一輛雪佛蘭專程從濟城開回來接米川。
宋媽媽知道，所有盤算全部落空了。
老宋家羽毛再好看有什麼用？
人家那可是雪佛蘭越野車！
那款車，她曾經在報紙上看到過廣告，要二十多萬呢！
自家這輛桑塔納，再加上縣城那套幾萬塊的房，都趕不上人家一輛車值錢。
這還怎麼破？
所謂縣城人的生活水準、居住水平，以及城裡生活之於鄉下生活的優越性，全都成了一個笑話。
桑塔納再次啟動，駛離原地，奔赴縣城方向。
宋媽媽在觀後鏡裡看一眼後排車座上的宋遠程，再次在心底幽幽嘆息。
「兒子，別想了，那個姑娘不是咱們老宋家門裡的兒媳婦。」
「……」
老母親已經看透了一切。
兒子宋遠程心裡卻已經徘徊著難以摒棄的不甘。
江致遠怎麼來接米川？
而且這孫子居然是開車來的！
他哪兒來的車？找朋友借的吧？
他這朋友心夠大的呀，這麼好的越野車敢借給他開出濟城這麼遠！
米川也是的，怎麼對那輛雪佛蘭好像早就習以為常的模樣？
她不知道那是江致遠那孫子借來的車？
宋遠程自打高中畢業之後，就沒再見過江致遠。
所以對江致遠的所有印象還都停留在幾個月之前。
因此對於剛剛發生在眼前的那一切感覺到特別的不真實，甚至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不切實際的噩夢。
當天回到家之後，他把自己關進房間裡，找出抽屜裡的電話本，扒拉出原來跟江致遠關係比較好的同學，挨個打電話過去，詢問江致遠的近況。
「江致遠？不知道啊？好久沒聯係了。」
「那家夥高考發揮失常，考了那麼一個垃圾學院，這輩子都不可能有什麼出息，跟他聯係乾什麼？」
「遠程別鬧，我考到千裡之外的外省上大學，連江致遠的麵都見不上，怎麼能知道他消息？」
「不對啊遠程，江致遠上的是濟城建築學院吧？你不是在濟城師範大學讀書？江致遠什麼情況你不應該比我更清楚？怎麼還來問我？」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已停機。sorry……」
「……」
高中期間的同學情誼，或許是真摯的。
但是一經走出高中學校大門，一隻腳邁進大學，社會上的那一套法則自然而然的侵襲每一個人。
曾經能在一張床上擠著湊合一晚上的同學，在看到了外麵的世界之後，自然而然的會用外麵的標準來看曾經的同學。
隻因江致遠考上的隻是一所籍籍無名的九流大學，宋遠程所知，原本跟他很熟悉的那些同學們，都已經跟江致遠斷了聯係。
問他們江致遠情況，他們跟宋遠程一樣無知。
宋遠程沒辦法，對著電話本上扒拉半天，最終找出一個老家在江致遠老家附近某村的同學的電話。
好像這個同學，還跟江致遠的舅舅是一個村的。
雖說讀高中的時候，基本上沒什麼往來，甚至連話都沒說過幾句，隻是在畢業的時候才交換過電話號碼，現在猛不丁的找人打聽消息，有一點十分唐突。
但是，宋遠程顧不上了。
「江致遠？你打聽他乾什麼？哦，你是想找我打聽米川吧？別打聽了，我都聽說了，米川已經跟江致遠好上……」
「我不是打聽米川！我就是要打聽江致遠！」
宋遠程現在最聽不得別人講米川已經跟江致遠好上了之類的話。
要不是因為他現在唯一能夠想起來的，可能能夠打聽到江致遠消息的人就是這個同學，都恨不能要掛電話了。
「真打聽江致遠啊？」
對方被噎了一下，仔細想了想，支支吾吾的重新開口：「江致遠的事情我也不是特別了解，你也知道，我跟他算不上多麼熟悉，上學的時候就不怎麼來往。」
「不特別了解，就是了解一點的意思對不對？我沒記錯的話，他舅舅好像跟你是一個村的吧？你就沒聽他舅舅什麼的，說過他的一些事。」宋遠程懷疑對方在賣關子。
「江致遠他舅舅呀？對，的確是我們村的。前幾年，江致遠家不是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嗎，還欠了他兩個舅舅家的錢，有一年大年三十，他兩個舅舅堵到他們家門口要錢，兩邊鬧得不可開交，差點斷了往來。」
「不過，今年聽說好像又和好了。」
「說是江致遠現在在濟城發達了，有錢了，還搭上了什麼厲害關係，給他二舅舅還有他大舅舅家的表哥介紹了好工作。」
「真的假的？」
宋遠程呼吸都快屏住了：「不是說江致遠家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嗎，怎麼搭上的厲害關係？還發達了？」
「具體我也不知道，聽說好像是做生意什麼的。」
「……」
宋遠程嘴角連著抽搐了好幾下，心頭苦澀，嘴裡就跟吞了一枚苦膽一樣難受。
這個同學提供的消息雖然十分有限，但如果消息屬實，不難理順背後的相關關係。
江致遠做生意賺了錢，發達了，自然就能搭上厲害關係了，然後就能夠給親戚朋友介紹好工作，甚至跟原來差點鬧僵的舅舅家和好如初。
這個狗東西，怎麼這麼好運氣？
「宋遠程，你打聽江致遠乾什麼？是不是因為米川啊？」
「我跟你講，你別嫌我說話直，米川不用惦記了。別說江致遠現在發達了，就算是他沒發達的時候，米川眼裡心裡都隻有江致遠一個。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嘛，天然親近。」
「聽我一句勸，與其在米川身上浪費時間，不如考慮考慮身邊其他的同學。」
「比如……我。」
「……」
嘟嘟嘟……
宋遠程飛速掛斷電話，甚至都沒顧上說聲謝謝。
然後隱約回想起這個同學的那張大胖臉，頓時感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花了好一段時間緩緩勁。
宋遠程仰在自己房間的小床上，開始認真思考米川的問題。
拋開感情因素不提，假如江致遠的情況真的像是打聽得來的消息所說，米川跟江致遠是很難分開的。
人家青梅竹馬，十幾年的感情基礎擺在那裡，他一個隻跟米川一塊兒讀了三年高中的同學，怎麼跟人比？
但分開兩邊來看，米川既然一直跟江致遠那麼貼乎，為什麼以前的時候沒跟江致遠在一起？
女人都是慕強的。
刨除感情因素之外，肯定是因為江致遠現在做生意有錢了。
因為他有錢了，強大了，所以才讓米川淪陷的。
如果，我也有錢呢？
宋遠程枕著自己雙手，陷入了沉思……
……
……
正月十六。
濟城建築學院正式開學。
上課首日，處處都是歡聲笑語。
各年級各班同學匯聚一堂，暢談假期期間的見聞趣事，老師想要正常上課根本不可能。
更何況，老師們也有一堆堆的見聞趣事要給同事分享，還要給學院各級領導拜年，拉關係，說好話。
於是沉寂了一整個假期的學院，突然間就變成了喧囂的海洋。
江致遠這天上午跟班主任、範鵬主任、李校長他們分別見了個麵，聊了聊之後，沒等到中午放學，就開車離開了學院。
然後直奔長途汽車站附近，在一處相對不偏僻，但是也不算太喧囂的路口見到了表哥馮康。
「致遠，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你來不……那個有事來不了呢！」
見到江致遠，馮康差點熱淚盈眶。
他不是一個人過來的，身後還跟著十一個以前在一起上班的工友。
大家人手一個鋪蓋卷，完全一副打定主意在外麵大乾特乾的昂揚架勢。
蓋因馮康給他們逐一打電話，說了春節後表弟江致遠給介紹去浩南集團打工的事情。
大家夥覺得能夠有機會賺到大集團的工錢，絕對不能在縣城的小工地上徘徊。
於是，都來了。
等到來了之後，馮康又忍不住開始忐忑起來。
主要是來時給江致遠通電話，江致遠沒接，過後回給他，說讓他在濟城長途汽車站下了車之後，在哪兒哪兒等。
隻字沒提工作的事情。
當時接電話的時候沒多想，覺得江致遠既然這麼說了，照他說的做就行了。
結果到了濟城之後，左等江致遠沒來，右等還沒來，馮康忍不住在心裡犯起了嘀咕。
要知道，江致遠以前跟他們家關係真的算不上多麼融洽。
都是前幾年他爸和他二叔大年三十去堵江致遠家門要錢鬧的。
萬一江致遠一直懷恨在心，這次所謂的工作的事情一直都是忽悠他怎麼辦？
縣城工地上的工作，大家都已經辭了，浩南集團的工作又隻是一個幌子，接下來去哪兒上班完全兩眼一抹黑。
關鍵隻有他一個還好。
背後還這麼多工友跟著呢！
到時候怎麼給大家交代？
以後還能不能在這個圈子裡做人了？
要不是這個時候江致遠開車趕了過來，馮康都快忍不住給小姑打個電話，追問追問江致遠介紹的工作靠不靠譜了。
「表哥，等著急了吧？不好意思，我們學院今天第一天開學，多多少少有點忙，耽擱了一點時間。」江致遠摸出一包華子拆開，自己留一根，剩下的遞給馮康給大家分分。
馮康陪著笑臉：「理解理解，放了那麼長時間的假，猛不丁的聚在一塊兒，肯定有說不完的話。那什麼？浩南集團那邊，沒什麼問題吧？」
他這一問，其他那些個忙不迭的想嘗嘗華子到底什麼滋味的工友們頓時一靜。
一雙雙眼睛接著全都匯聚到了江致遠的身上。
抽支煙，終究隻是日常生活之中的小調劑。
對於大家來說，沒什麼比穩定下來的工作更重要！
江致遠沒有回答馮康的問題。
因為他正舉著手機撥號打電話。
隻是稍稍擺擺手，是以馮康稍安勿躁。
不多時，電話接通。
「白姐，到哪兒了？」
「老板，您是不是已經到了？對不起啊，我這邊有點堵車，馬上到。」
「沒事，我也堵了一陣。那什麼，你帶了一輛車兩輛車？我這邊有十來個人，一輛車怕是不夠坐。」
「董事長已經想到了，提前預備了兩輛七座的麵包車讓我帶著。您看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再打電話叫輛車過來？」
江致遠掃一圈馮康以及背後的工友：「夠了！」
收起手機，這才對馮康解釋：「接你們的車已經快到了，大家稍等一下，抽根煙歇會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