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雨霧升騰在山間，青磚顏色慢慢變成深沉的黑色，雲眠撐起傘騰出一片乾燥空間，宋錦和攬著她兩人一起躲在傘下，看著煙雨朦朧下的古寺。僧人頭戴鬥笠邁著輕快地步子擦肩而過，身後傳來的咳嗽聲讓宋錦和知道阿姊就在自己身後，兩人化裝成普通百姓一前一後進山。
七月十五剛過，寺廟道觀還殘留著大型法事的餘韻。前些日子的事件，宋錦和被保護在家一段時間順便養傷，直到中元節她才得到自由。
與宋錦和氣喘籲籲不同，宋朝盈的步伐輕鬆自如、遊刃有餘，跟剛上山時沒什麼區別，纏繞在腰上的鞭子輕輕晃動，末端的尖刺與鞭身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經過姐姐與父親還有師父的教導，宋錦和輕功有了極大的進步，用宋朝盈的話來說最起碼被打了知道怎麼逃跑。薑向鬆送給她一個製作精密的彈弓，她左手腕上的手串就是特製彈丸。
不過宋錦和還是沒摘那個腕箭，畢竟已經磨合成功使用的也比彈弓流暢。
「小娘子，這雨天不會有人來吧。」雲眠覺得雨勢更大了。
雨水不再飄落，狠狠地砸向傘麵，時不時有脆弱的樹葉飄落。
「這個時候來這的更有鬼。」宋錦和踏進寺門。
寺裡人煙稀少，偶爾一隻鳥兒飛進屋簷下，抖落身上的雨水，宋錦和看到角落裡躲著一個乞丐。他麵容猙獰醜陋，身材高大眼中浮著死意。
不知道為什麼她莫名想起沈確，這個人的眼睛很像他。她進殿燒香捐好香火錢，向僧人買了一身乾淨男衣。僧人見她是為了給門口乞丐，便免費送給宋錦和。
「小娘子菩薩心腸，但要小心這癡兒，前日突然出現在寺門口。主持救了他，他卻不想活飯也不吃，警戒心很強，別讓這癡兒傷著你。」僧人勸告。
宋錦和因為阿姊和雲眠在附近不怕他，道好謝將衣服遞過去。
「會武功嗎？有力氣沒有？我需要一個守門的，要不要換好衣服跟我走？」宋錦和將衣服遞過去。
雖然從小就被教育不要隨便撿陌生人回家，但是這人眼睛太像沈確了，大不了管楊清也要點蠱藥，防備此人作惡。
那人掙紮起身的時候，宋錦和才發現自己的懷疑是多餘的，這人腿被人敲斷了。
宋朝盈一臉防備地看著此人，她伸出手搭在此人身上，發現他的傷勢很有求月閣的風格。
「你招惹了求月閣？還是被人買了求月閣殺手追殺？」宋朝盈緊盯著這人。
「從商遭了對家毒手。」這人一開口聲音晦澀難聽，宋朝盈一聽就是飲毒所致。
「瞧你雖容貌可怖，皮膚卻是富貴人家模樣，我妹妹心善有意拉你一把，若是讓我發現包藏禍心，別怪我讓你做我劍下亡魂。」宋朝盈警告他。
那乞丐老老實實點頭，抱著衣服想去更換。
「從今以後你就叫宋萬生吧，莫要執著於過去。」宋錦和又將素包塞到他手裡。
雲眠從一旁鑽出來：「三娘我尋過了，這廟裡一個外客都沒有。」
「奇了，這又不是什麼小廟，七月十五才過一個外客也沒？怎麼可能？」宋朝盈狐疑地動身搜了一遍。
那乞丐從井邊打水，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的才穿上新衣服，他緩了一會拖著殘腿去見宋錦和。
「萬生，你的身高若是沒折腿簡直和我認識的一個人一模一樣，我下山要帶你去見他，他和我表兄肯定驚訝。」宋錦和想象沈確和薑時歸的表情，沒忍住笑出聲。
「嗯。」宋萬生點頭。
宋朝盈此時也回來了，她拍了拍身上的灰：「狗洞我都鑽了，一個外客都沒有，真是奇了。」
「先回去，我們怕是早就打草驚蛇了。」宋錦和嘆氣。
幾人顧及宋萬生的腿，走走停停一個時辰的山路愣是走了兩個時辰。剛到山腳宋錦和就見薑府馬車上跳下一個人，那人身上帶著血撲向她。
宋朝盈下意識擋住來者，隻聽見那人慌張大喊：「宋小娘子，薑府來人請你去尋杏林聖手，薑家大郎重傷昏迷快要死了。」
宋錦和不知道自己怎麼去的楊府，她拉著楊清也跳下馬車，一路狂奔到薑時歸院子，看著毫無血色的薑時歸宋錦和腦袋「嗡」的一聲。
「三娘！」雲眠及時扶住要暈倒的宋錦和。
宋錦和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保持清醒後她站到楊清也身邊給她做助手。
幾針下去薑時歸喘氣聲不再微弱，宋錦和及時餵他喝方才熬好的藥湯，又命雲眠給楊清也擦汗倒茶。
「沈確……」薑時歸囈語。
「什麼？」宋錦和側耳靠近堂兄嘴巴。
「沈確……危險……」薑時歸努力說完又暈了。
這次聽見的宋錦和叫來雲舒：「你去沈家問問沈確怎麼樣了？」
雲舒支支吾吾半天：「三娘，大郎君發現的時候，幾米外森林裡發現了沈郎君殘破的血衣和貼身玉佩和一部分頭發，應該是被野獸吃了。」
「三娘！」雲舒連忙接住差點打翻的藥碗。
「我緩緩。」宋錦和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胸口這麼悶，她和沈確也沒見過很多麵，難不成真喜歡上了？
「還有這個，是玉佩旁邊發現的。」雲舒遞過來一個荷包。
宋錦和攤開裡麵是她腕箭的針，她前些天給沈確送信說自己腕箭七夕夜後所剩無幾，希望沈確可以再給她送上一包並附上相應的錢。
她愈發覺得胸悶，猛烈咳嗽起來，喉中湧出腥甜的液體。
「三娘？！」楊清也連忙點向宋錦和幾處穴位，一把推開雲舒，「現在是什麼情況不清楚嗎？怎麼什麼話都與她說！」
雲舒被宋錦和手帕上的血嚇得三魂七魄都丟了，連忙抽自己的嘴，恨自己沒眼色什麼都抖出去了，雲眠氣的給了他一腳。
「沒事，我沒事，應該是爬山的時候沒調整好，氣息有點逆行。」宋錦和連忙緩和氣氛。
「你好好坐著休息，等會你哥醒了你肯定去照顧，總要有精力乾活吧。」楊清也把她按到椅子上。
房裡點燃了楊清也給的安神香，一個時辰後楊清也把薑時歸身上的傷處理的差不多了，宋錦和又請她幫忙看了宋萬生。
「你的容貌和七夕案那個賊人一樣被捏骨了，我得回去再研究研究屍體，你容貌恢復需要等等我。還好腿是前天傷的，沒有太長時間，我等會給你夾上。」楊清也交代。
宋錦和知道好友不會收錢，她回房裡掏出一個錦盒。那是她以前尋來的一小塊麒麟血，千年難遇。楊清也打開錦盒後一雙眼睛睜得溜圓，半晌沒說出話。
「你以後讓我毒死天人我都乾，救誰就一句話的事。」楊清也抱好盒子親了宋錦和一口。
「又在胡說。」宋錦和被她的話嚇得不輕連忙捂住她嘴巴。
一股力量把倆人分開，宋錦和一看來的人是薑向鬆，連忙偷偷地把放在桌上的手帕收回衣袖裡。
「偷偷塞什麼呢？我剛下朝馬不停蹄趕回來，進門就聽見他們說你氣急攻心吐血了。母親在照顧祖父母沒來得及派人過來，正巧我回來了讓我看著你休息一會。」薑向鬆一把奪走那個帶血的手帕，迅速瞥了一眼嘴就和打快板一樣。
正巧宋萬生拄著拐端飯進門，薑向鬆眼睛微眯，擋在宋錦和麵前。
「你哪家的？」
「我是三娘新收的看門仆人。」宋萬生晦澀難聽，周邊的仆人被他的容貌駭得不敢直視。
「錦和一向是個看臉的孩子，怎麼會雇你這種人。」薑向鬆嫌棄地轉身也沒多說什麼。
幾人如同爵蠟、心不在焉地吃完飯，再一次守在薑時歸床前。宋萬生坐在台階上吃完飯，守在門口他的容貌確實有威懾力，許多想要拜訪的人都在房門被堵了回去。
「這群人真搞笑，平日裡沒見表兄這麼多朋友，這種時候倒出現一堆生臉過來湊熱鬧。有些是擔心，有些是生怕他死不了。最近這段日子京官死了多少個，各個人心惶惶的。這幕後主使唯恐天下不亂，又擔心表兄醒了認出他，肯定在這一堆來看望的人裡。」宋錦和憤怒地搗藥。
「多簡單，到時候把拜帖一收，等你表哥醒了挨個認，看誰不懷好心我們去他門口潑糞。」楊清也塞她嘴裡清心丸。
房間裡一時都是宋錦和嚼藥丸的聲音，大娘子知道他們今日不會離開半步，她又一時脫不開身，隻能派人送來被褥床榻。
「大娘子說了，三娘缺什麼盡管拿著牌子去拿，不必顧忌，如果有人怠慢惹你不高興一紙發賣就行。」丫鬟將薑家主母牌子給了宋錦和一份。
接下牌子宋錦和又說了些客套話，楊清也已經去偏室休息，四下房裡隻剩下她和雲眠、雲舒。宋錦和趴在床邊，握住薑時歸的手腕。
她怕後夜睡著，表兄有什麼事情自己反應不及。
薑時歸是在一聲又一聲鳥叫中醒來的，睜眼就是楊家小娘子正在給宋錦和治落枕。
「我睡了多長時間？」
「感謝老天爺！感謝杏林聖手！大郎醒了！」薑時歸的小廝狂奔出門。
「兩天兩夜，表兄你要嚇死我了。」宋錦和越說越想哭，她壓下情緒扶薑時歸坐起來。
「你看看你眼下的烏青，快去榻上睡一會。」薑時歸拍拍她的手
「我沒事，等會你還得吃藥，你餓不餓？清也說了你剛醒隻能喝米湯，已經命人做了。」宋錦和捧茶餵他。
「沈確呢？他怎麼樣？」薑時歸想到摯友。
宋錦和表情瞬間沒控製住，她本來想裝作不知情，卻被薑時歸捕捉到了。
「他怎麼了！」薑時歸激動地抓住宋錦和的肩膀。
一隻手掰開了他的手：「你抓痛她了。」
「沈……你是誰？」薑時歸納悶地看著宋萬生，這人背著光恍惚還以為是沈確。
「宋萬生，三娘仆人。」宋萬生回答。
「表兄你可別嫌棄他，他在你病的時候可趕走了不少人。」宋錦和把這幾天的請帖放到他腿上。
薑時歸縮回被窩裡：「我過一段時間再看吧，宋萬生你留下，我表妹不能隨便用一個來路不明的人。」
宋錦和被薑時歸攆了出去，房間裡隻剩下他們兩人。
薑時歸勾勾手：「你過來。」
宋萬生剛靠過去就被薑時歸揍了一拳。
「沈確，你怎麼不躲？」薑時歸沒想到他會乖乖挨打。
「我本就有錯。」沈確低頭。
「你……算了，我先不跟你計較這個，你臉、聲音怎麼回事？」薑時歸說著有些哽咽。
「醒來就這樣了，不過杏林聖手說可以治，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沈確勸他。
「沈府回去過沒有，皇後就你這麼一個弟弟，不得哭成淚人？」薑時歸關切地問。
「沒有，我沒通知任何人，我得讓背後之人覺得我死了，你也別把治愈的消息透露出去，就說身體虛弱雖醒了但是無法下床。」沈確坐到他旁邊
「總得拋下誘餌，大魚才能落網。」薑時歸跟上他的思路。
「不過你妹妹管我管得比較緊，晚上我還得幫她守門，七曜休一天，我隻能在那一天查案，剩下時間拜托你。」沈確撓頭。
薑時歸聽了大笑出聲，要知道金吾衛的時候沈確七曜還能有三日休息，沒想到人到了宋錦和這，要連著乾六天。
「這就是你騙人的苦果，受著吧你，要不是我一眼看出來，你估計連我都想瞞過去吧。」薑時歸瞪他。
「你怎麼認出來是我的？」沈確不解。
「眼睛、身高、還有一些小動作，我跟你共事那麼久怎麼可能認不出來，我估計錦和收留你也是覺得你和沈確有幾分相似，特別這眼睛，嘖嘖。」薑時歸咂嘴。
楊清也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兩人瞬間裝不熟分開。宋錦和敲門進來後看到宋萬生臉上的紅腫，說了薑時歸幾句。
不用薑時歸吩咐，宋錦和就把他醒了的消息壓下，又怕仆人泄露消息，特地將自己以前用的輪椅搬過來給他用。
「委屈你一陣，虛弱不用你裝，你現在本來就沒多少血色。妹妹就一個要求這輪椅就是我給你推水溝裡，你都別給我爬起來。裝身體無力，在外麵喝水也要我們餵，知道了嗎？別怕樓梯我們上不去，我有宋萬生，他賊有力氣。」宋錦和拍拍宋萬生胳膊。
宋萬生十分上道的露出自己的肌肉，這幾天楊清也也在給他治身上的傷，而且每次看到他的臉都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