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血雨腥風被擋在了鎮國公府的門外,消弭在夜色中。
翌日清晨,別說鎮國公府裡的人沒有任何察覺,就是左鄰右舍也都沒有任何異樣。
溫令儀先跑去看溫慕春。
溫慕春住在東側的觀鶴居中。
這個名字不好聽,溫令儀一直都不喜歡,可現在明白這個鶴字的含義了,想到大哥的話,隻有心疼。
鬆童守在門外,見二小姐過來了,急忙起身相迎:「二小姐,大公子剛睡下。」
溫令儀點頭:「無妨,我進去看看就走。」
鬆童打開門,濃鬱的草藥味道讓人都有睜不開眼睛的感覺,溫令儀看著緊閉的房門,心裡輕輕地嘆了口氣。
床榻上,溫慕春睡得很沉,溫令儀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大哥那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她從小拜師天成子門下,學了岐黃之術,又天賦異稟,可之前都沒有為大哥做過一點點事。
從小就極少見到他,每次見到他都覺得害怕,大哥也從不待見他們,就好像不是親人似的。
若非重生,她都沒機會聽到大哥說那麼多話,上一世太糊塗了,糊塗到以為鎮國公府在京城可以橫著走,從來沒想過為了鎮國公府能安穩,多少人背負了巨大的痛苦。
「兄長很嗜睡嗎?」溫令儀在外間問鬆童。
鬆童眼圈紅了:「每次過了十五這一日,大公子都要昏睡三天。」
溫令儀的心抽疼,轉身回來拉過大哥手腕,仔仔細細的給診脈。
脈象沉細微澀,重按至筋骨才能摸到,脈細如蛛絲,澀滯不暢,毒邪深伏三陰,真元受損。
寸口脈沉伏如石,肺氣壅滯,趺陽脈細弱欲絕,胃氣衰敗,太溪脈浮大中空,腎精枯竭。
診脈至此,溫令儀眼淚撲簌簌落下,大哥先天稟賦薄弱已是難養之人,後天試脾胃失養,都因穢毒內陷營血所至,到如今三焦氣化失司,奇經八脈受損,病入膏肓啊。
「小妹,莫哭。」溫慕春睜開眼睛,柔聲勸慰。
溫令儀跪坐在床邊,雙手捧著大哥枯瘦的手,以額相觸,哽咽:「大哥,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你病得如此重,師父都不肯告訴我,是不是他也沒辦法?」
感覺到手背滾熱的淚,溫慕春偏頭:「小妹,我並非是你大哥,我們的大哥比我年長三歲,三歲入宮後中半邊月的毒,頭一個十五月圓日就沒挺過來。」
溫令儀愕然的瞪大眼睛,抬頭看大哥,嘴唇顫抖得厲害,卻說不出話。
「所以,我三歲也入宮,服了半邊月的毒,這些年雖痛苦了一些,可我從沒有想過一死了之,因為隻有我活著,才能保護好慕陽。」溫慕春說。
溫令儀張開嘴發不出一點點兒聲音,眼淚猶如決堤了一般湧出。
昏君無道,稚子何辜?三公滅了裴家不夠,還要一代一代折磨當年為郎家江山出生入死的人的後人!
「我曾經想過,溫家離開京城,什麼也不要,避世而居。」溫慕春說到這裡,停下來歇一歇後,才又說:「可這個想法太天真了,裴家祖上這麼做了,若非裴祈安的祖母是郎家人,裴祈安都不能活下來的,溫家若不固守京城,早就被抹殺乾淨了。」
溫令儀挫碎口中牙,如此天家就該死絕了才好!
溫慕春看著小妹:「我們溫家上上下下一百多條命呢。」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能治好你!」溫令儀篤定的說。
她給溫慕春掖了掖被角:「等我回來。」
溫慕春目送小妹離開,輕輕地閉上眼睛,他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會好起來,但也比任何人更希望活得久一些,至少要等裴祈安成事!
青布馬車沒有任何標識,溫令儀坐在馬車裡,對麵是裴祈安。
趕車的車夫熟門熟路的到了天成子的宅院,一牆之隔就是秦國公府。
從後門進了院子,裴祈安和溫令儀給天成子請安。
跟昨天不同,師兄們都離開了,溫令儀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師父身邊隻有兩個藥童,田七在外麵煎藥,當歸在晾曬藥材。
「令儀,去煮茶。」天成子支開溫令儀後,看著裴祈安的眼神就不善了。
裴祈安到底心虛,低下頭:「您老息怒,我認打認罰。」
「你該死!」天成子聲音不大,可那殺意一點兒不弱。
裴祈安立刻起身跪在天成子麵前。
「當年若非令儀救你一命,你能活到今天?老夫得郎千紅助益良多不假,可這些年悉心照料你也算報恩了!」天成子一掌拍在桌子上:「為何不娶我的徒兒,還招惹她!你也和晏家混賬東西一個德行,是為了我徒兒能給你們解毒嗎?」
裴祈安心裡有愧,低著頭:「是令儀忘記了我。」
「是她錯把晏懷卿認成了你!」天成子氣得胡子亂顫:「小犢子!若非你顧忌身份,要做世人眼中的天閹之人,你會不出手?為了成全自己,眼看著我的徒兒錯認,身陷囹圄,痛苦不堪兩年,你竟無動於衷!我殺了你的心都有!」
「我、我沒不管。」裴祈安說這句話,自己都想抽自己兩個耳光。
天成子冷嗤:「你管了,管到了我徒兒的閨房之中了,是嗎?」
「您息怒。」裴祈安沒法回話,事實如此。
天成子搖頭:「我怎麼敢?我一個草莽出身的江湖郎中,怎麼敢跟堂堂攝政王發怒?隻是攝政王做了下作又不是人的事,等老夫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怎麼?你以為昨晚老夫安排徒兒跟你在密室裡,是認可了你這個混賬王八蛋嗎?」
裴祈安隻能磕頭,眼前的人,救他數次,護他多年,在他心裡天成子是自己的恩人,無可取代的長輩。
「你磕頭?有用?」天成子氣得眼睛都紅了。
裴祈安抬頭:「您老跟我出去走一趟,見一個人。」
天成子蹙眉:「你什麼意思?」
「見到就全明白了。」裴祈安說。
等溫令儀端著熱茶回來,屋子裡哪裡還有人?
「小姐,穀主吩咐過了,您在這裡等著,他很快就回來。」當歸過來說。
溫令儀點了點頭,雖滿腹狐疑,可師父做事從來穩妥,她等著便是。
龍首山,慈庵堂裡。
天成子看著老尼懷裡抱著的嬰孩兒,猛地轉過頭看裴祈安:「這是誰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