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裡,席硯南已經生好了火盆,屋裡暖融融的。
席曼婷剛才被叫到大隊了,這會小臉凍得通紅,一進門就直奔火盆:「凍死我了!路上雪都快沒膝蓋了!」
薑瀛玉趕緊遞上一碗熱薑湯:「快喝了暖暖身子。」
一家人圍坐在火盆旁吃晚飯時,外麵的雪下得更大了,偶爾能聽見樹枝被積雪壓斷的「哢嚓」聲。
席父放下碗筷,神情凝重:「今晚得有人守夜,得時不時清理屋頂的雪,不然怕壓垮房梁。」
「我來吧。」席硯南立刻說。
「你不行。」席父斬釘截鐵地拒絕,「屋頂太滑,輪椅也不方便。」
席硯南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手中的筷子捏得死緊。
薑瀛玉在桌下輕輕握住他的手,對席父說:「爸,您今天上山已經很累了,後半夜我來守吧。前半夜您先休息會兒。」
席父看了看兒媳,又看了看兒子陰鬱的表情,最終點了點頭:「行,我睡兩個時辰就起來替你。」
夜深了,雪依然下個不停。
薑瀛玉輕手輕腳地起床,生怕吵醒身旁的席硯南。
她剛披上棉襖,一隻手就拉住了她的衣角。
「我跟你一起去。」席硯南聲音清醒,顯然一直沒睡。
「可是你的腿……」
「我可以在下麵幫你遞工具,照著手電。」席硯南堅持道,「總不能什麼都做不了。」
薑瀛玉知道丈夫的自尊心受了傷,便不再阻攔,幫他穿上厚厚的棉衣。
兩人悄悄來到院子裡,雪已經停了,但地上的積雪足有半尺多深。
席硯南的輪椅剛推出去就陷在了雪裡,寸步難行。
「算了,我自己去吧。」薑瀛玉拿起靠在牆邊的長竹竿。
席硯南卻固執地試圖推動輪椅,結果一個輪子卡在了雪下的石頭上,整個輪椅猛地傾斜,眼看就要翻倒。
薑瀛玉慌忙去扶,卻因為孕肚礙事動作不夠靈活。
千鈞一發之際,一隻大手穩穩扶住了輪椅。不知何時醒來的席父已經站在了他們身後。
三人都沉默了。
席硯南低著頭,雙手死死抓著輪椅扶手,指節發白。
「硯南,」席父罕見地叫了兒子的小名,「去倉房把梯子搬出來。」
席硯南猛地抬頭:「可是我……」
「輪椅進不去倉房,你得走幾步。」
席父平靜地說,眼神卻意味深長。
薑瀛玉屏住呼吸。
自從受傷後,席硯南從未嘗試過站立行走,醫生隻說有恢復的可能,但誰也不知道到底能恢復到什麼程度。
席硯南與父親對視良久,終於深吸一口氣,雙手撐住輪椅扶手,慢慢站了起來。
薑瀛玉下意識伸出手,卻被他輕輕推開。
一步,兩步……
他的腿顫抖得厲害,額頭很快滲出冷汗,但確實在移動。
短短幾米的距離,席硯南走了將近五分鍾。
當他終於扶著倉房的門框站穩時,整個人已經汗如雨下,但眼中卻閃爍著久違的光芒。
「好樣的!」薑瀛玉忍不住小聲歡呼,眼眶濕潤。
席父臉上也露出滿意的神色,走過去幫兒子搬出梯子。
那一晚,三人配合著清理了屋頂的積雪。
席硯南大部分時間還是坐在輪椅裡,但偶爾會嘗試站立一會兒,幫忙遞個工具什麼的。
每一次小小的進步,都讓薑瀛玉欣喜不已。
第二天清晨,席曼婷發現家裡氣氛明顯不同了。
大哥雖然還是坐在輪椅上,但精神看起來好多了;。
嫂子時不時對哥哥露出燦爛的笑容。
而最奇怪的是父親,他居然在哼著小調劈柴!
「發生什麼好事了嗎?」吃早飯時,席曼婷好奇地問。
席硯南和薑瀛玉相視一笑:「沒什麼,就是覺得冬天也沒那麼難熬。」
雪斷斷續續下了三天才停。
村裡不少老房子的屋頂都被壓塌了,但席家的房子在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安然無恙。
天氣放晴後,積雪開始融化,道路變得更加泥濘難行。
席硯南的輪椅幾乎無法出門,他隻能整天待在家裡,情緒又開始低落。
這天晚上,薑瀛玉半夜醒來,發現身旁的床位空著。
她披衣起身,在堂屋裡找到了他。
席硯南坐在窗前,月光照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映出一片銀白。
「睡不著?」薑瀛玉輕聲問,將一件厚外套披在他肩上。
席硯南沒有回頭,隻是盯著窗外積雪反射的月光:「瀛玉,如果、如果我永遠都站不起來了怎麼辦?」
薑瀛玉心頭一緊,蹲下身握住丈夫的手:「那我們就一起想辦法。輪椅不方便,我們就修一條平整的小路。夠不到高處,我們就做矮一點的櫃子。」
「但我不能抱我們的孩子,不能帶他去山上玩,不能教他騎自行車……」
席硯南的聲音哽咽了,「他甚至得學會幫爸爸推輪椅。」
薑瀛玉將丈夫的手貼在自己隆起的腹部:「孩子會為有你這樣的父親而驕傲。你堅強、勇敢、有責任心……這些品質比能不能站起來更重要。」
她感覺到腹中的孩子輕輕動了一下,仿佛在附和,「而且,醫生不是說有希望恢復嗎?今天你不是已經能走幾步了嗎?」
席硯南終於轉過頭,月光下能看到他眼中有淚光閃爍:「我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那就把期望放低,把每一天的小進步當作禮物。」薑瀛玉溫柔地說,「無論結果如何,我和孩子都會在你身邊。」
席硯南將妻子摟入懷中,久久不語。
第二天,薑瀛玉發現席父在倉房裡神神秘秘地做著什麼。
她好奇地探頭一看,發現公公正在用木頭雕刻一個小馬玩具,做工精致,馬鬃都一絲不苟地刻了出來。
「爸,這是……」
席父略顯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閒著沒事,隨便做做。」
但他泛紅的耳根出賣了他。
薑瀛玉心中一暖:「真好看,孩子一定會喜歡的。」
席父哼了一聲,卻小心地用布將木馬包好:「硯南小時候,我也給他做過一個。」
午飯時,席硯南發現父親和妻子之間似乎有了什麼小秘密,兩人時不時交換眼神,讓他很是好奇。
直到下午,席父把他叫到倉房,遞給他那個木馬玩具。
「給你兒子的。」席父乾巴巴地說,「你小時候也有一個,後來不知丟哪去了。」
席硯南接過木馬,觸手光滑,顯然是經過精心打磨,不會傷到嬰兒嬌嫩的皮膚。
他撫摸著木馬栩栩如生的鬃毛,突然想起什麼:「爸,我那個沒丟,就在我箱子裡收著呢。」
席父明顯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動容。
「爸的手藝一點沒退步。」席硯南笑著說。
薑瀛玉拿起小木馬,突然發現馬肚子底下刻著一個小小的「安」字。
正是他們計劃給兒子取的名字「席安」。
「爸連這個都想到了。」
薑瀛玉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隨著寒冬漸深,席硯南的康復訓練也在繼續。
每天他都會嘗試站立和行走,從最初的幾步,到能扶著牆走完整間屋子。
雖然走得搖搖晃晃,還經常摔倒,但每一次進步都讓全家人歡欣鼓舞。
除夕那天,村裡響起了零星的鞭炮聲。
席家堂屋裡暖意融融,火盆燒得正旺。
薑瀛玉和席曼婷包著餃子,席父在寫春聯,席硯南則嘗試不扶任何東西站立。
「哥,你站了十秒鍾了!」席曼婷興奮地數著數。
席硯南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雙腿顫抖但確實穩穩地站著。
薑瀛玉放下擀麵杖,目不轉睛地看著丈夫,生怕錯過這珍貴的一幕。
「好!」席父突然大喝一聲,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隻見他放下毛筆,大步走到兒子麵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我兒子!」
席硯南被這一拍差點沒站穩,幸好及時扶住了桌子。
他看著父親難得一見的笑臉,自己也笑了起來:「爸,我還沒完全好呢,您這一巴掌差點把我拍回輪椅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