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瀛玉聽到薑南溪的質疑,不慌不忙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縣塑料廠的批條我已經拿到了,張會計的侄子幫忙牽的線。塑料布按成本價給我們,第一批後天就能送到。」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驚嘆聲。
薑南溪盯著那張蓋著紅章的紙條,心裡像塞了一團棉花,堵得慌。
她沒想到薑瀛玉連這都準備好了。
「哼,城裡人就是事多!」
一個尖利的聲音突然從人群中炸開。
王寡婦叉著腰站出來,臉上帶著譏諷。
「都下來勞改了也不消停,整這些花裡胡哨的玩意兒!」
場上一片寂靜。
薑瀛玉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舒展開來。
薑南溪悄悄往後退了半步,心裡卻湧起一絲隱秘的快意,終於有人說出她想說的話了。
「王嬸,」薑瀛玉的聲音輕柔得像春風,卻字字清晰,「我隻是想讓大家冬天也能吃上新鮮蔬菜,您要是不想蓋大棚,沒人會逼迫您。」
王寡婦被這話一噎,臉色漲得通紅:「你個小蹄子什麼意思?看不起我們鄉下人是不是?我們祖祖輩輩吃酸菜過來的,也沒見誰餓死!」
「王嬸誤會了。」薑瀛玉不緊不慢地說,「我哪敢看不起鄉親們?這不想著老人孩子冬天缺維生素容易生病嘛。聽老支書說,您家小孫子去年冬天不是咳嗽了半個月?」
這話戳中了王寡婦的痛處。
她家小孫子去年確實病得不輕,大夫說就是缺新鮮蔬菜導致的。
「放你娘的屁!」王寡婦惱羞成怒,指著薑瀛玉的鼻子罵道,「我家孫子好著呢!用不著你假好心!不光你,還有這些知青沒一個好東西,整天想著怎麼偷懶耍滑!」
「好了好了!」劉村長從人群中擠出來,打著圓場,「王家的,有話好好說嘛,瀛玉這丫頭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王寡婦啐了一口,「我看她是想在村裡出風頭!誰愛蓋誰蓋,我們家才不花這冤枉錢!屁用沒有!」
說完,她拽著自家男人氣沖沖地走了。
場上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薑瀛玉站在原地,眼圈微微發紅,卻倔強地仰著頭沒讓眼淚掉下來。
劉村長嘆了口氣,拍拍薑瀛玉的肩膀:「丫頭,別往心裡去。老王家的就那脾氣,全村都知道。」
「我沒事,村長。」薑瀛玉深吸一口氣,轉向眾人,「剛才王嬸說得對,這事不能強求。願意參加的鄉親們可以留下來登記,不願意的也完全理解。」
她這麼一說,反倒有幾個原本猶豫的村民站了出來。
「我報名!」張老漢第一個舉手,「我家老婆子牙口不好,冬天就饞口新鮮菜。」
「也算我家一個!」李鐵匠甕聲甕氣地說,「兩三毛錢還可以,值得一試。」
很快,登記處排起了隊。
薑南溪站在人群外圍,看著被眾人圍住的薑瀛玉,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
「你不去?」王麗娟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邊,小聲問道。
薑南溪咬了咬嘴唇:「誰知道能不能成。」
「我看能行。」王麗娟難得地發表意見,「薑瀛玉做事一向靠譜。再說了,席硯南不是也支持嗎?」
聽到席硯南的名字,薑南溪心裡又是一陣刺痛。
她看著遠處正在幫村民登記的席硯南,他時不時抬頭看向薑瀛玉的方向,眼神裡的溫柔藏都藏不住。
「隨你們吧。」薑南溪丟下一句,轉身走了。
接下來的日子,村裡像被注入了一股新鮮的活力。
塑料布如期運到,席硯南帶著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在選好的地塊上搭起了木頭框架。
薑瀛玉則負責指導婦女們處理種子和準備肥料。
薑南溪刻意避開了這些熱鬧的場合,但關於大棚的進展卻不斷傳入她的耳朵。
「聽說第一批種子已經下地了!」
「席家媳婦天天往地裡跑,臉都凍皴了也不喊累。」
「那丫頭真有兩下子,那些菜苗居然真的冒頭了!」
每聽到一句,薑南溪心裡就像被針紮一下。
她不斷告訴自己,這不過是薑瀛玉又在裝模作樣罷了。
一個飄雪的傍晚,薑南溪從記分處回來,遠遠看到大棚那邊還有人影晃動。
鬼使神差地,她悄悄走了過去。
透過半透明的塑料布,她看到薑瀛玉一個人蹲在地裡,正小心翼翼地給菜苗覆蓋草簾。
大棚裡溫暖如春,與外麵的冰天雪地形成鮮明對比。
嫩綠的菜苗整齊地排列著,有的已經長出了兩三片葉子。
薑瀛玉的動作輕柔得像在照顧嬰兒,嘴裡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她的臉頰被棚內的熱氣蒸得通紅,額前的碎發被汗水粘在臉上,卻掩不住眼中的光彩。
薑南溪從沒見過這樣的薑瀛玉,記憶中那個總是跟在她身後的小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耀眼了?
「誰在那裡?」
薑瀛玉突然抬頭,敏銳地看向門口。
薑南溪慌忙後退,卻不小心踢到了一塊石頭,發出清脆的響聲。
看到來的人是薑南溪後,薑瀛玉驚訝地站起身,「你怎麼來了?」
被發現了,薑南溪隻好硬著頭皮走進去。
溫暖的空氣撲麵而來,帶著泥土和植物的清香,讓她一時有些不適應。
「路過而已。」
她故作冷淡地說,眼睛卻不自覺地瞟向那些生機勃勃的菜苗。
薑瀛玉笑了笑,沒有拆穿她:「正好,幫我看看這個菠菜長得怎麼樣?我總覺得葉子有點發黃。」
薑南溪愣了一下,她沒想到薑瀛玉會對她這麼說。
「我也不知道,你去問問村裡的人就知道了,我又沒種過菜。」
薑南溪的語氣很差,但薑瀛玉也隻是點點頭。
「對了。」
薑瀛玉突然想起什麼,從角落裡拿出一個小籃子。
「這是我特意留的菜苗,準備給你送去的。現在天氣冷,你們知青點夥食差,這些可以加個菜。」
籃子裡是鮮嫩的小白菜和蒜苗,綠得晃眼。
薑南溪盯著那籃子,喉嚨突然發緊。
「不用你假好心。」
她硬邦邦地說,卻沒能像想象中那樣把籃子打翻在地。
薑瀛玉的笑容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振作起來:「那放這兒了,你想拿隨時來拿。」
她轉身繼續去照料菜苗,留給薑南溪一個背影。
薑南溪站在原地,腳像生了根。
她應該立刻離開的,可那些翠綠的菜苗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著她。
多少天了,她沒吃過一口新鮮蔬菜。
最終,她還是拎起了那個籃子,逃也似地離開了大棚。
回到知青點,其他人還沒回來。
薑南溪看著手中的菜苗,鬼使神差地洗了幾根,蘸著醬油嘗了一口。
清甜的滋味在舌尖綻放,帶著久違的新鮮感,讓她差點落淚。
那天晚上,知青點的姑娘們圍著一盤清炒蒜苗,吃得津津有味。
「真沒想到冬天還能吃到這個!」李紅英感嘆道,「薑瀛玉確實有本事。」
「是啊,」張秀蘭附和,「聽說村裡人都誇她呢,連最挑剔的老支書都說這丫頭不簡單。」
王麗娟偷偷瞄了薑南溪一眼,見她沒反應,又接著說:「明天村裡要在大棚那邊開現場會,縣裡還要來記者采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