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退去,隻留下陳晞、沈暮白、兩名侍衛長與侍衛隊的人。
廳堂中銅燈搖曳,映得人影綽綽,沈暮白立於陳晞身旁,廣袖輕揚,似一朵鳶尾。眾人皆低眉斂目,不敢擅言。
「東西。給我。」沈暮白伸出手來,掌心朝上,語氣不耐。
陳晞微微頓了頓,眼眸上挑,輕吐出聲,「不知殿下這是何意?」
「那修侑華已走遠,滾回蓮花塢,你還裝什麼」,沈暮白冷哼一聲,眸光淩厲如刀,將兩人不久前的溫存拋諸腦後,「將東西拿出來。」
陳晞的嘴角明顯向上,他嗓音微啞,捎帶幾分調侃之意。
「倒是越來越伶俐了。我尚未開口解釋,便已被殿下看穿?」
沈暮白斜睨他一眼,神色譏誚,沒好氣地說道。
「我會不了解你?若非握有關鍵物證,你怎會這般輕易放修侑華離去?」
「萬一我與修家早有勾結呢?如此一來,公主可是放走了令國第一大奸人。」
他懶懶地挑眉。
她語氣不屑。
「你與他八杆子打不著,若真有勾結,嫌疑最大的怕是我!」
她不願再與他一來一回繼續下去,語氣一沉,顯然有些耐不住性子。
「快拿來。」
陳晞未作聲色,隻朝侍衛長趙允許磊微微頷首,使了個眼色。趙允磊立刻上前,將一方包裹嚴實的布絹呈上,他低聲解釋道:「找到時便是如此,屬下們不敢擅動。」
趙允磊將布絹層層揭開,動作輕柔。眾人屏息凝神,想要看看到底是何物。隻見月光映照之下,是一枚做工精湛的手符!手符的蓮花紋路古拙,細節處精妙用心,並非尋常人家可得。
「不知遊鵬是從何處獲得此物。」
陸寧安在一旁補充。
氣氛驟然沉靜,沈暮白與陳晞對視一眼,皆是心知肚明。陳晞嘴角微僵,語氣低冷,「你現在可知,為何我方才不曾提及此物?」
沈暮白輕嘆,悲憤與無奈交加,「我自是明白你的用心,其中牽涉甚深……」
她不過沉吟片刻,立刻直起身來。
「無妨,但查無妨——」
沈暮白輕輕撣了撣自己的袖子,聲音不疾不徐。
「修家,不過攀龍附鳳之輩,與本宮、與舅父家並無瓜葛!」
陳晞順勢接話。
「既如此,明日便派人前去探查蓮花塢。但此事關乎機密,不能打草驚蛇,前去之人不可是熟麵孔。」
沈暮白認為陳晞考慮周到。
「甚好。」
關於前去蓮花塢的人手,陳晞有自己的裁奪。他若有所思,緩緩道。
「順國世子梁辛、藺相之女藺閱,還有粱國世子謝勉,可堪一用。」
她柳眉微挑,立刻駁回。
「不妥!」
陳晞似笑非笑,意料之中,他知道沈暮白對自己的安排絕不可能全盤接受,她有她用人的打算。
「那殿下想要如何?」
沈暮白內心裡,已經繞了七八九個彎彎。她十分清楚,蓮花塢一事必須有自己陣營的人一起前去,但又不希望做得太過明顯。她冷冷瞥他一眼,語氣堅定。
「我要鬆子世子紀明辰、寧國世子圖子邕、政國世子屠琪霖同行。」
一位是牆頭草的花花公子。
一位是癡心錯付的長公主愛慕者。
一位是惜字如金的高嶺之花。
陳晞思忖片刻,沈暮白這樣的安排能比自己的好到哪裡去?
「亦可,不過……」,他表示同意,但是順勢說出了自己的要求,「他們須得分批前行。」
她抬眸,毫不猶豫地應道。
「行。如何分批?」
蓮花塢前。
白日之下,謝勉、藺閱、與圖子邕策馬而至,身後是隨行的侍衛隊,聲勢不可謂不浩大,風聲寒風獵獵作響,蓮花塢門前頓時塵土飛揚。
「奉命上門,還請行個方便。」
謝勉率先勒馬停步,平日裡的溫潤不見,隻看到他目光發寒。
修家的守衛們卻是傲然不動,其中一個領頭的雙臂交疊,冷笑道。
「奉命?奉誰的命?」
當著內廷侍衛隊的麵,他們個個麵露不屑神色,像是從未見過如此低微之人一般。
領頭的旁邊還有個滑頭貨,對著謝勉等人一頓冷嘲熱諷。
「不知你所奉何人?修家的蓮花塢,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的!」
守衛們未曾通稟便冷眼打量,輕慢之意寫滿了臉上。
藺閱尚未來得及言語,圖子邕已然冷笑,長劍出鞘,寒光凜然。
「和這些人沒什麼可說的」,他手中的劍直指那守衛咽喉,「你家主子家教真差,竟使得門丁如此不知禮數!」
管家適時現身,疾步走近圖子邕的身旁,他的麵上堆著笑意,實則話中帶刺,指桑罵槐地道。
「外來的狗奴才,休要在此逞威風。」
他的身子對著攔路的守衛,可話確實對著圖子邕說的。圖子邕則將自己的劍鋒轉向了管家的脖頸。
「他*的,出言不遜!」
謝勉出麵緩和,四兩撥千斤地用手指推開了圖子邕的劍。
「我們奉皇子之命,還請行個方便。」
管家仔細端倪起了麵前的謝勉,他極為唐突地舉起手來指指點點。
「你,你就是世子謝勉吧!」
「正是在下。」
謝勉不知來者何意,隻好回答。
管家聞言輕蔑一笑,大聲譏諷。
「我見過寫你的話本,原是你就沈家那位尚未入門的倒插門女婿!」
此話一出,引得蓮花塢的守衛們陣陣大笑,然而謝勉一眾人臉色發白,空氣一滯。藺閱上前維護謝勉,她立刻冷聲駁斥,壓過那肆意的嘲笑。
「休得胡言,世子乃金枝玉葉,豈容爾等放肆!」
謝勉望向藺閱,他萬萬沒有想到她會如此袒護自己,眸光流動。
此時,一道身影自蓮花塢的大門內緩緩踏出,竟是修侑華。他神色如常,換上了一副假到不能再假的笑麵,連連作揖道。
「誤會誤會,幾位貴人遠道而來,何必與家丁計較?皇子殿下此前亦曾駕臨,自然是要請諸位入內一敘的。」
他一邊笑,一邊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們在做什麼?一個個混蛋玩意兒!」他youe故意虎著臉,漫不經心地訓斥著自己的管家和守衛們,「連皇子殿下的貴客都不迎進來,是想掉腦袋嗎?」
修侑華又唱紅臉又唱白臉,將眾人迎了進去。
「快請進。快請進。」
謝勉、藺閱、圖子邕三人對視一眼,收斂鋒芒,緩步入內。而內廷侍衛隊分散駐守,隱隱有封鎖之勢。
進門寒暄幾句後,謝勉隨意開口。
「還請修大人帶我們到處看看。」
修侑華介紹得起勁,從這裡的花花草草到那裡的小橋流水,帶著三人兜了一大圈。
圖子邕覺得奇怪,沈暮白與自己說過,修侑華以蓮花塢需要修繕為由,將他們全部引到華青莊住下,可這裡分明沒有任何痕跡,反而維護良好,似是日日都有人打理。
蓮花塢大到不行,即使已經走上足有半個時辰,但仍有很多角落都未曾涉足。
修侑華心裡打鼓,他思索了老半天世子們究竟是為何而來,又不敢發問。他佯裝坦盪,終於問出口。
「還不知幾位世子此次來訪是?」
「噢」,謝勉在來之前已經想好了對策,煞有介事地回道,「殿下對蓮花塢的陳設布局頗有興趣,要我們前來觀摩,準備在長業城內以此——」
原來如此!
修侑華本來豆大的汗珠快要滴落到地上,順勢又收了回去,他擦拭了自己的臉。
「小的還當什麼事呢!小的家的工匠讓殿下帶到長業城都行——」
為了緩解尷尬,他笑了笑,但笑得極為難看。
正當修侑華心中的大石頭就要落下,圖子邕殺了個回馬槍。
「進來——」
侍衛隊整裝待發沖到他們身邊,開始在蓮花塢內巡視,幾乎將宅院翻了個底朝天。
「報——」
「世子!」
「沒有異常。」
內廷侍衛們不停搜查與匯報。
修侑華脊背發涼,還能如此嗎?!
眾人就快要把蓮花塢拆了,卻毫無所獲。圖子邕步步逼近,沉聲道。
「帶我們去地室看看!」
修侑華的笑意瞬間斂去,頓了片刻方才道。
「此處建造日久,未曾設有地室。」
三人將他神色盡收眼底,未作聲張,最終點到即止。
歸途中,圖子邕向謝勉和藺閱說了他的想法。
「蓮花塢並非尋常宅邸,修侑華看似從容,實則處處回避,我們隻怕是被引著白走了一遭。」
藺閱點頭道:「目前至少能確認,他到底在掩藏些什麼。」
謝勉神色陰鬱,抿唇未語。
回到華青莊後,聽聞此事,陳晞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淡淡道。
「碰了一鼻子灰?那便換一條路。」
沈暮白倚著門扉,語氣悠然。
\"還沒到火候,何必急著撕破臉?悠著點玩他」,她似是把握十足,轉向陳晞的方向,「不如,先下山一趟,我們四處走走?」
陳晞抬眸,險些嗆了口中茶水,差點要從鼻腔溢出。她竟當著她的諸位愛慕者,如此直白相邀?
他睨了她一眼,淡然道。
「你哪裡來的興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