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鹿溪頂著火辣辣的太陽來到豐裕莊子。
遠遠望去,成熟的穀子在太陽下金黃燦爛,像鋪滿黃金的河,而她站在橋上。
莊子上的人大多沉默寡言,看到她來,也隻是掃一眼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便又低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馬上就要到收穀子的時候了,怎麼都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她攔住一個從她身邊經過的大娘,還沒有說話,她便掏出了一些碎銀往大娘手裡塞。
「大娘,我跟你打聽一些事情,不耽誤你時間。」
大娘不認得鹿溪,但是認得白花花的銀子,她低眼看了一眼手裡的銀子,原本皺巴的臉舒展開,眉開眼笑道:「姑娘盡管問。」
「這莊子上誰是管事的?」
大娘似乎不願意提起她,臉色微灰,「司徒夫人。」
鹿溪將她的神情變化攬收眼底,繼續問:「那您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開始管事的嗎?」
「那可早了,十年前我來的時候她就已經這裡的主人了。」
十年前,說不定還真認識蘇嬤嬤她們呢。
「大娘,您看看您認識畫上之人麼?」鹿溪掏出幾張畫像,一一展示給大娘看。
大娘眼神似乎不太好,眯眼貼近了才看清畫上的人。
「認識。」
「不過三年前病死了。」
鹿溪心頭一怔,「你說她們已經死了?」
「是啊,我記得那年冬天冬天死了好多人,她們也沒有挨過去。」
承德二十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也格外的寒冷,有些老人沒有熬過去,便凍死了。
蘇嬤嬤她們雖身強體壯,卻在一場風寒中瞌上了眼,再也沒有醒過來。
想起那段難熬的回憶,大娘便默然傷神。
「一開始,我們都以為像蘇婆子這些體力強健的人都能挺過去,沒想到先走的卻是她們……哎……真是……天要誰死誰就得死啊……」
大娘瞧著鹿溪二人身上的裝飾價值不菲,多了一個心眼問道:「姑娘不是莊子上的人吧?」
鹿溪眉眼彎彎,道出提前準備的措詞,「我們從京城來的,出來找一找避暑的的地方,聽人說豐裕莊子冬暖夏涼,最適宜避暑,我們便來了。」
「那你們可算來對地方了,咱們豐裕莊子是出了名的避暑勝地,就連陛下也曾經來過咱們莊子上避暑。
「不過最近有不少的達官貴人來這裡避暑呢,不知道還有沒有多出的地方供二位姑娘暫住。」
大娘仰頭眯眼瞧了瞧太陽的位置,一拍大腿,「哎呦,隻顧著聊天,差點忘了時間,不跟你們說了,我得去乾活了,要是被司徒夫人逮到,少不了一頓打。」
趁著大娘還沒有走,鹿溪出言問,「司徒夫人對你們很嚴苛嘛,我看這裡的人挺怕她的?」
大娘湊近了,壓低聲音,「你是不知道,司徒夫人雖然看著麵善,其實是個狠毒的角兒,她呀容不得底下人犯錯。這裡的人沒少挨過她的打罵。」
「不說了,我得忙去了。」這次她是真的走了。
大娘走遠後,鹿溪卷起那幾張畫像塞進袖子裡,頗為失落地沿著樹蔭離開。
別的不說,單說司徒夫人在人們心中的形象,聽起來不像是好人。
哪有好人對底下的人非打即罵。
但就是這樣的人卻在這個莊子上當了十多年的掌櫃。
王臨湘一個以慈悲為懷的人,怎麼會找這種人做掌櫃?
而且……她看向田地裡弓腰忙碌的人,一個個生不如死的。
鹿溪沿著小道在莊子裡逛了一遭,令她意外的是,居然沒有人出麵阻攔或者詢問她的身份。
她帶一堆的疑惑準備離開,從遠處飛馳行來一輛寶馬雕車,好不排場。
鹿溪往路邊挪了挪,馬車從她麵前駛過,沒有任何標識。
馬車的簾子被風掀起,鹿溪看清了裡麵坐著的人的樣貌。
裡麵坐著一個俊美的男人,標準的瓜子臉尖下巴。
不過也隻是一瞬。
鹿溪被飛揚的塵土嗆到,捂著嘴輕咳。
原本對男人的好印象一掃而散,取而代之的是,沒素質。
鹿溪咳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眼瞧著太陽越來越毒辣,鹿溪疾步鑽進馬車,馬不停蹄地回到鹿府。
*
豐裕莊子。
屋裡金碧輝煌,正中央的銅器中成放著堆成山的冰塊,不斷冒著寒氣,西間的一麵牆上掛著百鳥朝鳳圖,東間的供桌上擺放著一尊人高的金佛,佛光閃閃,檀香繚繞。
佛像前跪著一個女子,緊閉雙眼,手撚佛珠,口中默念著經文。
這時,一個弓著脊背的男子走進來,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什麼。
她緩緩的睜開眼,「你確定麼?」
「曉得看的明明白白,是鹿府的馬車錯不了了。」
「她都跟哪些人接觸過?」
「隻與種桑的王大娘單獨一起過。」
「把她叫來。」
「是」
男人又弓著腰出去了。
回到家的鹿溪剛下馬車,就被鹿鳴叫到書房。
「父親,您找我有事?」
鹿鳴低頭練字,一旁的丫鬟在研墨。
一字之後,鹿鳴擱下筆,示意丫鬟出去。
「聽你母親說你最近喜歡去大理寺?」
鹿溪也沒有瞞著她,「嗯,陸大人慧眼識才,命我進大理寺做了主薄。」
「為何不與我商議?」
這是在責怪她自作主張?
鹿溪沒有著急回答,反而問了他一句,「如果我對父親說了,父親會同意我去大理寺嘛?」
鹿鳴沉默片刻,道:「你進大理寺是好事,可你快到成婚的年紀了,總是拋頭露麵,不好。」
「父親這麼說是不同意了?」
鹿鳴沉默認可。
鹿溪讀懂了他的意思,「父親既然不同意,那還有什麼好商量的。」
半晌,鹿鳴道:「我是為你好。」
「別打著對我好的名義禁錮我,你要是真對我好,當初就應該讓郭夫人對我嚴加管教,而不是讓我自生自滅,成為一個廢物!」
也不知哪一句話戳到了鹿鳴的痛處,他冷冷地瞪了鹿溪一眼,「我養你這麼多年我還有錯了,你捫心自問,自你母親去世後,我可曾虧欠過你,哪次不是你要什麼我給什麼,至於你長成如今的樣子,全是你自個荒廢學業,怨不得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