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著深藍色舊工作服、戴著油膩鴨舌帽的身影，從角落裡那張小方桌後站了起來。
男人身材中等，肩背微微佝僂，像是長期體力活壓彎的。帽簷壓得很低，隻能看到下巴上一圈灰白的胡茬。
他側身，從桌子後麵讓出來一點位置，沒說話，隻用手裡那雙竹筷，敲了敲桌麵緊靠角落的板凳角。
敲桌板的聲音不大，短促、沉悶。
許晚遲鈍地抬起眼皮，循著聲音望過去，正好對上那男人的視線。
男人的眼神和她懷裡的銅罐一樣，沒什麼溫度。
他下巴抬了抬，沖許晚示意那張被讓出來的空板凳。
許晚遲鈍的大腦花了兩秒鍾才反應過來——角落有張板凳，對方在讓自己過去坐。
一股酸澀猛地頂在鼻根。
疲憊和無助中，這點無聲的善意，刺破了絕望的濃霧。
她張了張嘴，喉頭哽住，沒能發出任何聲音，隻能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抱著沉重的銅罐，拖著兩條仿佛灌了鉛的腿，艱難地挪了過去。
板凳粗糙，硌著身體。
銅罐被她小心地放在自己腳邊的位置，一隻沒受傷的腳無意識地輕輕搭在罐身上，像守護著唯一的依靠。
男人見她坐下，就收回視線，低著頭對付著碗裡最後一點麵糊糊，吸溜得很慢。
一碗素麵很快端上了桌。
許晚幾乎顧不上燙，埋頭就吸溜起來。
隨著滾燙的湯水滑過喉嚨，冰冷的身體也開始有了暖意。
那股支撐她一路逃奔、又在河水和省道上被消耗殆盡的銳痛，在這點劣質熱食和片刻的支撐下，稍微緩和了一根緊繃的弦。
就在她吞下最後一根麵條，準備端起碗喝乾那油膩的湯底時——
叮鈴…當啷…
麵館門口那鏽死又被暴力踢開的破鈴鐺，猛地被撞響，發出刺耳的雜音！
兩個男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當先那人個子不高，但異常精壯。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一雙眼睛卻像兩口探照燈，在進門的一瞬間，就極其老練地掃過屋裡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的臉。
緊隨其後那個身材更高大些，他臉上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緊張，眼神有些飄忽，進門後飛快地掃視了一下，目光瞬間就落在了角落——粘在了許晚身上！
是昨天在電梯事故現場的那個年輕警員，李濤！
許晚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李濤身邊那個精壯男人目光像釘子般，立即鎖住了她！
那張臉許晚見過照片——在老王出示的現場報告文件封麵上，北門分局刑偵支隊的另一個核心人物，王隊！那個在刑偵一線乾了幾十年、跟老王一個級別、素以作風強悍、眼毒手黑著稱的「鐵麵王」！
李濤抬起手，指向角落的許晚，和王隊低聲急促說了句什麼。
王隊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眼神如同冰冷的鐵鑽，直直釘在許晚腳邊那個沾滿泥汙的銅罐上！
那罐壁上的17數字，在昏暗油膩的光線下，仿佛帶著某種不祥的磁性！
「控製住她。帶走那罐子！」
王隊眸光一沉，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力量！
李濤第一個猛撲過來！
其他兩個便衣如同撲食的獵豹，左右包抄！
麵館裡吸溜麵條的聲音瞬間停了。
角落裡那個敲桌板讓座的男人，依舊低著頭，鴨舌帽簷壓得更低了些。
許晚下意識猛地彎腰，右手不顧一切地去搶腳邊的銅罐！
「乾什麼的！」
一聲蒼老嘶啞的怒喝猛地炸開！
是門口那個一直慢悠悠掃地的佝僂老頭！
他不知何時抄著那柄禿了大半的破竹掃帚，橫著擋在了門口！
渾濁的老眼裡射出駭人的光芒，死死瞪著沖向許晚的李濤和王隊！
他的掃帚並非胡亂揮舞，而是帶起一股勁風，竹骨「嗚」地一聲，精準地掃向李濤沖鋒的小腿迎麵骨！
這老態龍鍾的掃地老頭動作快得驚人！
李濤猝不及防，沖勢被掃帚硬生生打斷，不得不狼狽地側身跳開一步！
「警察！滾開！」他怒吼，伸手就要去推。
王隊臉色一沉，反應快得嚇人，一腳踹開擋路的長條板凳！
他無視老頭，身形快如鬼魅，已逼近許晚！
那隻肌肉虯結、布滿老繭的手，如同鷹爪般向許晚的銅罐抓去！
許晚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腦一片空白！
就在這千鈞一發！
一直低頭坐在角落、那個讓座的男人，動了一下。
他的動作幅度極小，拿著塑料筷的右手手腕，極其隱蔽卻快如閃電地一翻！
「嗤！」
一聲極其細微、如同細針刺破皮肉的輕響！
一根普普通通的筷子，竟然化作一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灰影，撕裂渾濁的空氣，筷尖瞬間穿透了那個撲向許晚右腳的壯漢便衣——的鞋麵！不是腳麵！是腳掌！
精準無比！
如同毒蛇的毒牙！
那人猛地發出一聲變調的慘嚎，右腳硬生生頓在半空，整個人如同被重錘砸中腳趾。
劇痛讓他瞬間彎腰，攻勢完全瓦解！
更驚人的是！
與此同時！
叮！
一聲清脆刺耳的金屬撞擊聲爆響！
另一根筷子，筆直如鋼釘，帶著無匹的動能，不偏不倚砸在王隊那隻帶著指虎的手腕！
指虎堅硬冰冷的金屬殼被狠狠擊中！迸出一小撮明亮的火星！
王隊手腕劇震！整個人因力量錯位，猛地後挫一步！
同時，許晚右手指尖已經死死抓住了銅罐邊緣！
「走！」
一聲沙啞的短促厲喝在她耳邊炸開！
是那個穿著工作服，讓她在凳子上坐下的男人！
他早已從凳子上彈起！剛才低頭佝僂的姿勢不見了，動作快得像繃開的彈簧，一把抄起許晚腳邊的銅罐塞到她懷裡！
另一隻手掌猛地拍在她背上！不是推搡，是蠻橫的向前推飛！
許晚像一個被人甩出去的破布口袋，抱著銅罐向前猛沖！
那股沖勁幾乎讓她失去平衡直接撲倒！
她踉蹌著，腳上的爛拖鞋在油膩的地麵打滑，身體不受控製地撞翻一張空凳子，沖向後廚的方向！
「攔住她！」
王隊的怒吼帶著血腥氣！
他手腕還在發麻，槍已從後腰拔出，黑黢黢的槍口抬起——但不是指許晚，而是猛地轉向那個暴起的工作服男人！「手舉起來！」
但男人的速度更快！
在王隊掏槍抬腕的剎那縫隙裡，他已矮身旋進旁邊的餐桌間隙！
他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油乎乎的麵碗——正是剛才他吃麵的空碗！
「嗚——！」
麵碗如同炮彈，帶著「呼」的風聲直砸王隊的臉門，又快又狠！
王隊瞳孔驟縮，不得不側頭避讓！
麵碗擦著他耳際飛過，「嘩啦」砸在門框上碎裂！
